“……”李岐回憶了一下,這淤青多半是昨晚五更下手太重留下的。
他看向不明真相的葉云亭,難得生出一類似心虛的覺。他咳了咳,道:“看著有些淤青,可能是晚上睡覺時硌到了。”
葉云亭道:“那貴妃榻是有些小了,今晚我還是和季廉在外間一吧。”
等再過幾日,清了府中的形后,再考慮要不要搬到偏房去住。
“外間的羅漢床兩個男人也睡不下。”李岐見他眉眼皺作一團的模樣,猶豫了一瞬后道:“你若是不介意,便在榻上睡吧。床榻夠大,再多一人也不會。”
大約沒想到他如此好說話,葉云亭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后就有些心了,畢竟這張床真的很大,就是四個人也是睡得下的。現在就多他一個,真的不算。
“我自然是不介意的,不過王爺……當真不介意?”
李岐擺擺頭,又閉上眼不說話了。
葉云亭見狀便高興起來,道了聲多謝,便腳步輕快地去了外間打水洗漱。水是季廉早就備好的,葉云亭洗漱完,又端了一盆水進去給李岐漱口臉。
李岐如今筋脈盡斷,躺在床上彈不得。葉云亭只能先扶著他坐起來漱了口,再讓他躺下去,用帕子給他臉。
他的作很是練,不像是第一次照顧病人的。
“你以前照顧過病人?”
“嗯。”葉云亭倒是沒什麼好瞞的,將臉的帕子在盆里過了水,又順道給他了脖頸和手。他作十分自然,輕又不帶毫狎昵,便是李岐這樣向來厭惡別人的人,竟也沒覺得抗拒。
“照顧我的娘以前生過一場病,也是臥床不起,我照顧過一陣子。”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李岐看他練的作,便知道他當時必定是盡了心的。
況且,明明是國公府的大公子,卻要親自照顧病重的娘,想也知曉里的艱辛。
“后來呢?娘的病好了嗎?”李岐問。
“沒有。”葉云亭搖搖頭,眼底勾起些許懷念:“大概撐了一個月吧,人就去了。后來就剩下我和季廉相依為命。”
娘是季廉的親娘。
他一出生,生母便難產而死。他父親大約是覺得他克親,并不喜他。
從他有記憶開始,他便住在國公府里最偏的院子里,只有娘一人照顧他。那時他年懵懂,還會時常問娘為何父親母親總不來看他。為什麼娘總不讓他和季廉去院子外玩耍 ,又為什麼到跋扈的下人欺負他和季廉,娘也從不許他去找父親母親告狀。
直到后來他漸漸長大,看見被父母抱在懷里嬉笑玩耍的葉妄,方才漸漸明白了娘每每面對他稚問題時言又止的神。
他的親娘早死在了生他的那一日。如今的母親并不是他的親娘。而父親,并不喜歡他,
如果能選,葉云亭覺得他大約本不想要他這個兒子。
真正喜他護著他的人只有娘和季廉。
后來娘去了,便只剩下季廉。
他話里出來的東西很多,李岐卻沒有再追問下去,而是道:“人心涼薄,能有一個相依為命的人,便已經是幸運。季廉對你十分忠心。”
葉云亭笑起來:“嗯,我們名為主仆,其實和親兄弟也差不多。”
說著便端起水盆去外間倒水。
倒是李岐聽見“親兄弟”時表沉了沉,又想起李蹤來。
時至今日,他仍然想不通他與李蹤為何會走到如此地步,李蹤又為什麼會恨他至此。在中毒之前,李蹤在他心里,一直還是個尚未長大,需要他護著的弟。他讀遍史書,見多了鳥盡弓藏的戲碼,卻從未想過有一日會應驗在自己上。
若是演戲,李蹤的演技也實在太好了些。
他還記得他與李蹤第一次見面時,對方才五歲,是個剛剛到他膝蓋的小團子,裹著一厚實的棉袍,著他的哥哥。
那時他將將得知母親這些年從不與他親近的原因竟是他曾經還有個死去的雙生弟弟,因為一出生時就夭折不吉利,所以這些年從不為外人知曉。他還是看見了母親祭拜弟弟的牌位方才知道了這件事。
是以他遇到李蹤時便想著,若是他有個弟弟,母親大約便能開懷一些。
這十余年來,他是真的把李蹤當做親弟弟護著。
那時太子李洐還在世,李蹤不重視,先皇甚至有將他養廢的意思。他便親自教他讀書習武,教他兵法謀略……即便后來去了北疆投軍,兩人也常常書信往來。
他一直以為兄弟之間的誼從未變過。即便后來李蹤子越來越偏激執拗,他也只以為是弟長大了,有了自己想法。
卻沒想到李蹤會變得如此徹底,甚至還用他從前教他的那些東西,反過來對付他。
果然是世道亦變,人心難測。
李岐嗤了一聲,眼中戾氣橫生。
他先前還想著要當面問一問李蹤這些年來的兄弟義可都是假的。但如今見了葉云亭和季廉的相,他卻忽然想明白了。
不論從前誼是真是假,李蹤對他手的那一刻,都已然背叛了他們的兄弟誼。
他們之間再無誼可言,只能是你死我活的敵人。
既是敵人,殺了便是。
*
外間,葉云亭剛倒了水,就見季廉提著個食盒過來了。他微微一挑眉:“今日有人送飯了?”
季廉看了兩邊杵著的婢一眼,進屋關了門,才打開食盒抱怨道:“送倒是送了,但就這些東西。”
葉云亭往食盒里一看,一小碟咸菜,三碗米飯,倒是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這點分量,怕是不夠你吃。”他笑著道。
“爺你怎麼一點都不愁,竟然還有心思笑。”季廉咕噥。
“愁也不能平白變出飯菜來。”葉云亭屈指敲敲他的腦袋,端起一碗米飯又夾了些咸菜,便往里屋去:“你先吃,不必等我。”
進了里間,就見榻上的李岐眉眼含戾,神沉,周的暴戾之氣藏也藏不住,若不是葉云亭知曉他現在彈不得,幾乎都要以為他下一刻便會暴起殺人。
葉云亭臉上輕松的笑意收了收,試探喚道:“王爺?”
除了昨日一早,他還沒見李岐出過如此鷙的表,跟方才和聲細語與他說話的仿佛不是一個人。但他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才是真正的永安王,生人勿進的模樣,與他在宮宴上所見如出一轍。
葉云亭謹慎地頓住腳步,維持著溫和的語氣道:“剛才有婢送了飯過來,王爺是現在吃還是等一會兒?”
沉湎在往事中的李岐回過神,正開口回答,卻發覺他端著碗,謹慎地站在一步之外沒有靠近。
他心中有些好笑,舒展了眉眼道:“剛才想到些舊事,嚇到你了?”
葉云亭當然不可能承認,搖了搖頭,端著碗在床邊坐下:“飯要趁熱吃。”
他沒有多問,李岐也就沒再多言。
葉云亭夾了一咸菜,配著一勺飯喂到他邊,李岐便張口吃下去,一時間,屋里只有清淺的呼吸聲與輕微的瓷撞聲。
喂了大約四五口,葉云亭還要再喂,李岐卻搖了搖頭:“夠了。”
葉云亭驚訝:“這才吃了小半碗。”
李岐下頜微微繃:“止便可,吃多了反而不便。”
他說得含蓄,葉云亭一開始還沒明白他的意思,帶反應過來后差點沒憋住笑。方才他還覺得李岐煞氣滿如同煞神,人而生畏。但現下又覺得,便是再厲害的戰神,也到底還是個凡人。
沒什麼值得害怕的。
他抿忍住了笑意:“王爺不必如此,有需要時喚我便可。”
說完又將一勺飯送到他邊:“還是為重。”
“……”李岐面無表看了他一會兒,方才又垂眸將喂到邊的飯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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