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話雖這麼說, 那個被扣押的探子卻仍然沒有放走, 反而被護衛押了下去。他們幾人往廳中去說話,薛無見狀便主出言道:“即是雨澤與大鄴之事,我在側恐不妥, 便先回驛站了, 改日再邀雁王小聚。”
安長卿安福送他出去,自己則去了前廳。
諸人在前廳落座,待下人奉了茶水上來, 蕭止戈便屏退了侍從,命護衛統領帶人守在廳外。
閑雜人等都退下去, 廳中就剩下他們三人。蕭止戈方才道:“雨澤王來我大鄴到底意何為?現在可說了?”
“我之前頂替胞弟前來大鄴,此事說來也與陛下有些干系。”既然都已經攤開來說,淮如峪也撤去了偽裝,換上另一副更為冷漠沉著、卻也更符合他份的神來。
“我不知道陛下與雁王如何查到鮫人族之事,又對之知曉多。但我們雨澤,卻是從先王淮述安建國至今,便留下了諸多關于鮫人族之記載。另還立下十六條祖訓,命后世子孫不得違背。祖訓第十六條便是“但凡雨澤王族延續一日,便不許將鮫人族之消息傳揚出去,亦不許大鄴皇室脈踏足鮫人墓”。
淮如峪道:“我此行大鄴,是為了尋雁王,但雁王與陛下關系親無間,我擔心如實告知雁王,陛下也會知曉。”
聽他親口說是為了尋安長卿而來,蕭止戈臉更黑了一些,毫不客氣道:“那怎麼如今又能說了?被朕人贓并獲抵賴不了,那祖訓就不用守了?”
淮如峪神復雜,目轉向安長卿道:“非也,乃是因為今日花會,見著余老夫人,我懷疑老夫人是祖父落在外的骨。若此事為真,那我與雁王,極可能是表弟。以陛下與雁王的關系,我便是瞞也無用,不如坦言。”
“……”
他這一番話實在石破天驚,安長卿怎麼也沒想到這事最后還會牽扯到娘親甚至還有不知是何人的外祖父來。他一時失了語,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蕭止戈輕拍他的手背,沉靜道:“你可有證據?雁王生母的出鄴京無人不知,可不止雨澤王一人想認親,沾一沾這皇親國戚的。”
這話說得實在不客氣,將一國之王與那些想認親謀富貴的魍魎小人作比。然而淮如峪理虧在先,加上家命還系在安長卿上,只能越發放低姿態道:“只是猜測,但結合祖父手稿,有七八可能。”
說著他便將祖父與圣使的一番糾葛緩緩道來。
安長卿越聽心里越沉的厲害,有些事淮如峪不知道,但他與蕭止戈卻早就知道的,如今與他所說相印證,竟然大部分都對上了。
比如安長卿藏于耳后從未示人的紅紋,位置與圣使一模一樣;再比如他們巧合得到的那份手稿。手稿中記載那有孕的男子生下了一個兒,之后帶著兒離開。那接生大夫所在的地界,正是雨澤與大鄴接之:再便是那手稿上有時間,算一算那嬰若是順利長大,年紀確實與余氏差不離……
巧合太多,便不能稱之為巧合。不知其出的鮫人族脈,十分相似的面容……雖然他并不愿認一個忽然冒出來的表親,但真相擺在眼前,卻也無法否認。
“就算我娘真是你祖父落在外的脈又如何?”安長卿想到母親前半生的遭遇,冷下臉來:“前頭幾十年過得苦,沒見你們尋人認親,如今終于過上舒坦日子了,卻要來攪平靜。再說你那祖父薄寡義背信棄義,圣使既然不原諒他,那我們也不必相認。”
打親牌完全不管用,淮如峪又嘆一口氣。只能公事公辦道:“祖父所為我不便評論,雁王不愿相認我也能理解。只是此事不僅僅是簡單的認親,還關系到雨澤王室直系親的家命。”
“若不是如此,我也不會冒險來大鄴尋人。”淮如峪扯開襟,將膛一片灰魚鱗出給他們看。
見他們神震驚,淮如峪方才合攏襟,自先王建國之初說起,將所有事和盤托出,不敢再有毫瞞。
或許是今日得震撼已經足夠多,安長卿聽到他說雨澤先王亦留下了許多畫像,且畫中人與他十分相似時,竟然有種果然如此覺。他與蕭止戈對視一眼,又問淮如峪道:“記載中可有記載那畫中人的份?”
淮如峪搖頭:“未曾,我派人翻遍雨澤,也暗中派了人在大鄴與西蜣尋找,但是并未找到相似之人。直到去年見到王爺畫像,方才起了探尋之心。”
“你尋雁王是想做什麼?他便是與畫中人長得再像,卻也不是那畫中人。再說那圣使,他更是從未見過,更無法給你解毒之法。”蕭止戈忽而出言問道。
淮如峪頭滾,頂著他噬人的目道:“我想請雁王同去雨澤,一探鮫人墓。圣使既是從鮫人墓來,那鮫人墓中必定會有解毒之法。”
“鮫人墓在何?墓中可有危險?雨澤王可有十把握全而退?”
淮如峪默然,而后搖頭:“我不知。”
蕭止戈一聲冷笑:“那雁王憑什麼同你去雨澤涉險?雨澤王室這些年對他們母子不聞不問,如今快死了卻想找他救命,雨澤王自己覺得這樁買賣公平嗎?”
他咄咄人,淮如峪在他質問中閉上眼,似思索良久,方才道:“這些年確實是我們對不起雁王母子,此番請雁王幫忙,不論親,只做易。我這些年因中毒緣故,并未婚也沒有子。若是雁王愿意出手相助,待我解毒之后,愿立雁王為王儲,將這江山托付雁王。”
這毒只對王室直系脈起作用,因此這些年來雨澤王室脈一直不,一是子孫太多便守不住,二則是先祖們擔心脈太多,解藥卻不夠。因著種種顧慮,雨澤傳到他這一代,真正的直系脈不過就剩下他和胞弟兩人而已。
他十歲目睹父王毒發慘死,而后十五年間,一邊要顧著雨澤的江山,一邊還要四尋找解毒的線索。然而年復一年過去,失越多希也越渺茫,他們兄弟二人更近乎是在等死。他這些年來克己自律,不立王后不納嬪妃,更不近,便是厭倦了這從出生便開始等死的宿命,寧愿這脈斷絕在他這里,也不愿意再生下孩子,他們重復自己的老路。
淮如善總笑話他看不開,便是注定三十歲要死,也該盡人間富貴再死,如此也不枉白來人世一趟。這個弟弟常年四游歷,偶爾回宮來也不愿多待。外人都說是他對弟弟太過嚴厲,兄弟間生了間隙。然而實際上他知道他看似灑,實則想法與他一樣,否則也不會這些年來跟他一般不肯留下脈。
淮如峪以為他以江山做籌碼,這兩人總要考慮一二,然而蕭止戈卻毫不猶豫地搶在安長卿之前拒絕了他。
“雨澤王以為在朕心中,雨澤江山與雁王,孰輕孰重?”
淮如峪一愣,隨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口中有些發苦,拋去這江山與雨澤王的份,他實則并不比普通人多多籌碼。閉了閉眼,淮如峪道:“我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他起一揖:“既如此,我不便再勉強。今日之事是我冒犯,還請陛下將屬下還于我,為表歉意,雨澤與大鄴商路互通之事,雨澤再讓一利。”
蕭止戈神微冷,寬大袍袖下的手攥著安長卿的手,并不挽留地送了客。
淮如峪至到門口,神已有些釋然。只是他似想起什麼,又轉道:“方才還有一事忘了說。這毒當年由先王所制,只在每一任雨澤王的直系子孫脈中留存,每十年便需圣使解一次毒。此毒十分神異,雖觀余老夫人與雁王之態,似并未此毒侵擾。但鮫人族脈與王室脈融合本就前所未有,難保沒有憂。我尚且還有五年時間,若是這期間雁王有異樣,都可隨時來尋我。我先前的承諾仍然作數。”
說完之后,他再次拱了拱手,道了一聲“珍重”之后,便大步離開。
他走之后,安長卿與蕭止戈一時都沒有說話。淮如峪先前說得再多再懇切,也沒有臨走時說得這一番人深思。便是蕭止戈也不得不承認,他準地中了他心中憂。淮如峪他們日后注意異樣,然而這異樣其實早就有了,當淮如峪朝他們展膛灰魚鱗時,兩人都不約而同想起了安長卿年時那次大病——安長卿四歲時忽生怪病,高燒不退,臉上和膛上現出大片紅紋,雙.上生出斑駁鱗片。
雖然后來紅紋退了,魚鱗也落了。但這上長魚鱗的癥狀,竟與淮如峪的狀十分相似。
蕭止戈雖然上拒絕淮如峪拒絕的干脆,但其實心里未必沒有擔憂。只是為了未來不一定會發生的事,安長卿現在去涉險,他卻又躊躇起來。他自來殺伐決斷從不猶豫仿徨,但在安長卿的事上,卻沒法如此冷靜從容。
安長卿的手擱在他掌心里,被他攥得都有些發疼。他暗暗嘆了一口氣,揚起笑容道:“其實這買賣也不錯,就算淮如峪不來尋我們,我們不也準備造船出海嗎?我們若是答應同他一起去南海,事之后還能將雨澤收囊中,一舉兩得的好事,不做白不做。”
他眉眼彎彎,笑得明亮又好看。蕭止戈抬起手,輕輕描摹過他致眉眼,最后落在他臉側,低聲道:“我不敢賭。”
南海之行迷霧重重,鮫人墓更是滿是謎團。墓在哪里,墓中有什麼一概不知。若是在戰場上面對這樣的局勢,蕭止戈必定會選擇冒險破局,但是現在這個冒險的人變安長卿,他卻怕了。
安長卿是他所有對未來的暢想,是他每一的肋。便是有十十的把握,他不想讓他冒險。但現在擺在面前的兩個選擇,都藏著不可預料的危險。
蕭止戈閉了眼,將他抱住,埋首在他頸窩里:“我再想想。”
安長卿側臉蹭了蹭他,輕聲說:“我不怕。”
“但是我怕。”蕭止戈道:“很怕很怕。”
于是安長卿靜靜擁著他不再說話。
此后一個月間,兩人誰也沒有再提起此事。白日上朝理政事,晚上相擁而眠。只是偶爾安長卿半夜醒來,卻發現蕭止戈并不床上,男人只著了薄薄單立在窗邊,眉頭鎖地著遠漆黑的天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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