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掛斷電話，季維都是不安的。

可什麼都沒有發生。

直到他登上微博。

一條視頻上了熱搜。

視頻是很老的視頻了，畫面十分昏暗，只能看清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兒，皮很白，他的瞳孔空空的，眼睛直直地盯著畫板，開始畫油畫。

隨著他一筆一筆地畫，漸漸辨認出畫的是一個夸張扭曲的人。

人的頭和融合到了一起，被濃烈的塊分割，表卻在開心地笑，紅的占據了一半的臉，看起來極為詭異。

而那個孩卻渾然不覺，一筆一筆認真地畫著。

底下有不被嚇到的評論。

【沒有的磕糖機】臥槽大早上的，給我推這種視頻？？！媽的傻新浪

【= =】這視頻真的假的啊，畫畫的不像個活人，看得我全皮疙瘩都起來了

【123木頭人】這小孩兒怎麼有點眼

【糖醋魚】小聲，神似季維

【蟬時雨】你他媽別瞎說，哪里像了，這小孩兒這麼嚇人，看著就不像個正常人

看著就不像個正常人……

這句話仿佛生了一般，在季維的腦子里揮之不去地循環，無法控制住自己的反應。

他的臉開始發白，顯現出病態的白，額頭上滲出了汗。

他自己卻渾然不覺，一直機械地看著底下的評論，每一句話都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子里。

那些被刻意掩埋在腦海深的記憶像得到了宣泄般，破開層層抑的封鎖，終于報復地涌現。

他小時候學的是油畫，不是國畫。

那時他家住在遙遠的邊城，與俄羅斯接壤，那里冬天很冷，不像燕城的冬天從來不會下雪。

從小他跟著葉知士看畫展，他媽媽喜歡，他也喜歡，那些象主義的畫作像是記在他腦子里，畫出來的東西與其他小朋友的涂截然不同。

上兒園的他很上小學，因為可以背著書包去學校，還可以在書包里裝爸爸親手做的小甜點。

可漸漸地，就不那麼了。

一開始是課上的悄悄議論，他本能地覺到和同學們的距離，再后來當他的課本被人撕掉，他默背下了所有課文，同學們看他的目更奇怪了。

不敢和他說話。

不敢接過他手里的小甜點。

他變得沉默了很多，本能地覺得難過，直到發現了另一個世界，那里雖然沒有人，荒草遮天蔽日地生長，無聲又寒冷，可沒有那麼難了。

他也習慣了。

即便聽到被說是怪，他也只是默默地低下頭。

他想，大家害怕也沒什麼錯。

他外公有病。

他也有病。

自己大概真的是……怪吧。

季維握手，緩緩地推開柜，鉆了進去。

推上柜門，世界忽然安靜了，在黑暗狹小的空間里，季維很有安全。

他垂頭抱著膝蓋，把自己了很小的一團，像是要與黑暗融為一。

小怪想笨拙地把自己藏進人群。

可還是，失敗了。

*

假期學校里沒什麼人，甜品店也沒什麼生意，梁恒有些發愁地拿起手機，看到一條微博熱搜時停住了。

——詭異男畫畫

像是買的熱搜。

因為談論度比起其他熱搜并不大，可事在十點的時候發生了轉變，有人料那個男是季維，全網嘩然。

【月亮草】季維是不是心理有點問題，看著嚇人的

【陸維是真的】？？？我問過我院的同學了，他的畫只是藝風格比較前衛而已，這和心理健不健康有什麼關系

【芒果冰】+1，和畫質也有關系吧，那麼模糊的畫質拍啥都嚇人

【可樂不甜不要錢】這是在控評？我看料那個號說他同學都不敢和他接的，外公還是個瘋子，趕勸去治療才是正事，要是上綜藝傷了其他嘉賓就不好了

料者是有備而來的，就連他們同學也不知道季維的外公是個瘋子，只知道的媽媽在當地的福利院長大，在大人們的口中比季維更孤僻。

說不定視頻就是那位料者發的。

梁恒一邊想，一邊暗自心驚。

正在他思考的時候，甜品店的門被推開了。

一個職業裝打扮的人禮貌地向他問好：“您好，是梁恒梁先生吧？”

“需要訂蛋糕嗎？”

人搖搖頭：“我是燕城電視臺的工作人員，想做一期人訪談，不知道您有沒有時間？”

“我嗎？”

梁恒驚訝地張大，他甜品店的生意并不算好，怎麼電視臺還會來采訪他？

“不是，是季維。”

人客氣地說道：“我們電視臺對他過去的經歷很興趣，想做一期專訪，了解到您是他的小學同學，因此想邀請您上節目。”

“不是還有其他人嗎？”

梁恒不問。

“他們都在邊城，太遠了，當然如果您不參加我們只能邀請他們了。”人解釋道。

梁恒猶豫了一會兒，想到季維的樣子，最后還是點了點頭。

而央視大樓里，杜若松等人也被到了會議室，導演皺眉說道：“為了保證節目能順利進行，訪談名單需要重新調，我們不能邀請一個心理狀況不穩定的嘉賓，這也是為了他好。”

在場的都知道說的是誰，導演說的確實有道理，在進行深度訪談的時候會出現許多意料不到的狀況，嘉賓的心態當然是越穩定越好。

“那邀請誰？”

副導犯了難，能代替季維的人選他一時半會還想不到。

有人建議道：“顧淮怎麼樣？熱度不錯，古箏也彈得好。”

“那就他吧。”

臨到關頭，突然換人，導演的要求也沒那麼高了，迅速敲定了人選。

*

而當網上沸沸揚揚的時候，應關霄陪著陸慎行剛下飛機，在北京飛往德國的轉機。

《食日》作為這次電影節的開幕影片，被不人視為陸慎行即將二封影帝的信號，國不人已經寫起了稿子，他心里有了不底。

他準備登機前，收到了助理的電話。

陸慎行停下腳步，還沒見過應關霄這麼嚴肅的樣子：“怎麼了？”

“維維出事了。”

應關霄深呼吸了一口氣后說道：“我已經讓公司那邊撤熱搜刪帖了，不過還是慢了一步，現在網上都議論開了。”

“議論什麼？”

陸慎行的神變得冰冷，聲線也不帶任何溫度，顯得格外冷漠疏離

“你就別聽了。”應關霄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國的事有我，你信我的話就上飛機，其他事給我，諾梅爾很期待和你的會晤。”

柏林電影節的評選方式被譽為“英評審”，由專業人員組評審團進行評審，諾梅爾作為評審團主席，意見至關重要。

歐洲三大條件很苛刻，要求參與評選的影片沒有參與過其他國際電影節，因此想拿三大只有這一次機會，況且如果連開幕也不去，無疑會被視為傲慢。

陸慎行雖然曝，每年的公關費卻花出去不。

可要是這次沒去柏林開幕。

他都能想到會怎麼說，不敢名著說，肯定會暗里拐彎抹角

“不是不信你。”

陸慎行平靜地開口。

他和應關霄合作多年，兩人從籍籍無名到聲名鵲起，都能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后背給對方。

“可那個人是季維。”

他垂下眸。

*

陸慎行回到華庭的時候，已經快兩點了，黃伯一見到他立馬接下圍，圍了上來，一看就在門邊等他很久了。

“維維今天早飯和午飯都沒吃，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出來，他幾個朋友和小孟也來看了，愣是沒說一句話。”

“維維怎麼了呀？”

黃伯平時不上網，用的手機還是黑莓的翻蓋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著急得不得了。

陸慎行閉了閉眼，睜開后克制地說了句：“他沒事。”

“只是不說話。”

像是在說服黃伯。

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陸慎行走近房間，打開門。

臥室里空無一人。

只聽到細小的呼吸聲從柜子里傳來。

聽到聲音的那一刻，他的心臟驟然一，一難言的緒在腔里流淌。

他走過去，推開柜。

年只穿著單薄的睡，蜷著，頭埋在膝蓋里，像是把自己封閉了起來。

聽不到。

也看不到。

哪怕聽到聲響后也沒有抬頭，仍然固執地抱著膝蓋，只是背脊極其細微地了。

看上去小小的一團，彌漫著異常脆弱的氣質，像是漂亮的瓷一就會碎掉。

“我回來了，晚了點。”

怕嚇到季維，陸慎行的嗓音低到發啞。

季維沒有說話。

他第一次覺得時間如此難捱。

他的維維又回了他的殼子里，得比以往還要深，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的。

或許是不想傷害，所以不讓任何人靠近，也不讓任何人，安安靜靜地把自己與這個世界隔離起來，藏在黑暗的角落。

不知道站了多久。

男人模樣晦暗，一不地注視著季維，眼里流淌著忍的緒，緩緩地開口：“如果你想待在自己的世界，我陪你。”

“如果你想從你的世界走出來看看。”

他靜靜地俯下，向季維出了手：“我也陪你。”

他不覺得有絕對的好與不好，比起世人眼里的正常，他更在意季維是否開心，愿意把選擇權到季維手里。

而不是替他做出決定。

無論什麼樣，都是神明賜他的獨一無二。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很久了。

久到他的已經半麻了。

年仍保持著蜷的姿勢，像是一個蘑菇長在了噠噠的青苔上，異常安靜。

可就在他準備收回手的時候，年握住了他的手。

——猶如越萬尺天塹。

他第一次聽到年了一聲：“哥哥。”

輕輕地。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季爸爸接到陸慎行的電話趕到華庭時, 是晚上七點。

因為晚高峰打不到車，他一路騎自行車過來的。

季爸爸滿頭大汗地推開臥室的門。

年已經睡在了床上，睡夢里把頭蒙在薄薄的被子里, 只出一小塊額頭，發出小貓一樣綿延微小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