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路迎酒沒有立馬回答他。
他沉默了一會,才講:“說來話長。等有時間了我再給你細講。”
——這一等就是十幾日。
路迎酒忙著在村布置法陣、張符紙。
等快到第二十個日子,才有了收獲。
那天深夜下了場大暴雪,窗戶砰砰作響,火爐也抵不住從門鉆進來的寒意。
幾個由凍死旅人化作的厲鬼,無聲無息地踩著慘白,來到村子。
還未靠近,它們上就出火花。
路迎酒布置的符紙完無缺,火焰吞噬了厲鬼的軀,它們撕心裂肺地慘。嬰孩夜啼,村里人驚駭,紛紛拿家抵住門窗。
年跟路迎酒,循著火,將厲鬼撕了個碎。
等最后一只鬼怪散去,風雪奇跡般地停了。
云層緩緩散去。
村里人推門,小心翼翼地打量況,才看清楚路迎酒的影后發出歡呼!
村子回歸和平,這晚他們通宵狂歡。
路迎酒不太喜歡熱鬧,等到了深夜,隨口找了個借口回房休息。他聽著風聲昏昏沉沉睡了一晚上,等醒來時,外頭晴空朗朗。
喝了碗熱粥后,年躊躇著問他:“我們是不是該走了?”
“嗯。”路迎酒說,“明天就下山,去別的地方。”
年說:“你還沒告訴我,那個怪是什麼呢?”
他已經記掛好多日了。
路迎酒就說:“你跟我來吧。”
他們出了村子,爬上了附近的小雪坡。路迎酒破天荒地帶了一壺酒。
坡頂有幾塊黑石,之前有人在這里生過火、煮過茶,地面還有火堆的殘骸。
旁邊還堆著些柴火。他們把木柴重新堆好,點燃了,然后拂去石頭上的冰雪,面對面坐著。路迎酒帶了個壺上來,盛雪放在火上煮。
等到水開,兩人各執杯子。
一口下去暖意蔓延。
路迎酒雙手捧著杯子,片刻后說:“本來這件事,我發誓過絕不會告訴他人。因為得知天機的人,往往會遭厄運。”
年認真聽著。
路迎酒看向他:“不過既然你是鬼,束縛與生者不同,知道了也不礙事。”
他深吸一口氣,說:“那日出現的怪,是天道的侍從。”
“天道的侍從?”年猶疑道。
他從沒聽說過這東西。
“嗯。”路迎酒點頭,又是輕抿一口熱水,“它們想要我的命,已經追殺了我二十余載了。”
年一愣:“為什麼?”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和驅鬼世家有關。”路迎酒說,“天地之間自有法則,束縛著世間萬,那便是天道。驅鬼師多信奉這一點,而在世家中,張家與楚家對天道最為癡迷。二十多年前,曾有過一場祭祀,一場……活祭。”
熱水喝完了。
他打開酒壇將濁酒倒出,又看向年:“你要喝麼?”
年點頭。
路迎酒也給他倒了。
這村中的酒不知怎麼釀的,品相一般,卻真的燙人。哪怕在狂風暴雪中也能暖和全。
路迎酒喝了兩小杯,臉上微微發燙了,才繼續說:“那一年的活祭要的不是牲畜,而是嬰孩。”
年頓住了。
路迎酒說:“那兩個家族權勢滔天,與商賈權貴勾結,要來了五十九個嬰孩作為祭品。天道以‘五十九’為尊,數目決不能出錯。世家已經百般小心了,可還是在最后關頭,出了岔子。”
“我就是那個偏差,那個意外。”
“我當時是兩歲……可能是三歲吧,作為祭品被帶了過去。但是我活下來了。”
“天道沒有得到應有的數目,降怒于張、楚兩家,讓他們頻頻遭厄運。同時,它也試圖將我拉回死亡的宿命之中。”
“如果我不死,那一場獻祭就是永遠未完的。”路迎酒笑了笑,“不論是世家還是天道,都絕不會容許。”
年攥了杯子,眼中是熊熊燃燒的怒火:“那我要殺他們,不論是那什麼侍從還是狗屁世家。只要他們都死了,你就安全了。”
“不是那麼簡單的。”路迎酒搖頭,“首先,天道不可能被磨滅;其次,世家中也有許多人是無辜的,兩家放在一起有近千的人數,怎麼可能趕盡殺絕?世家也有人來追殺過我,最極端的那一批,早死在我手下了。”
“有什麼不能的。”年了尖利的虎牙,“不試試看,怎麼知道殺不死、殺不?”
路迎酒笑:“你還說自己不是主殺伐的神。”
他抬頭喝酒,又說:“我講這個給你聽,不是想讓你幫我,而是因為……”
而是因為什麼?
他頓住了。
他只是想說就說了,并沒有太特別的原因。
或許是那麼多年,他無法向生者傾吐這件事,遇見年后,不自地就講出來了。
還是太沉重了。
他獨自一人背負了那麼多年、必死的沉重命運。
路迎酒就這樣停頓一會,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又給自己滿上。
年依舊在憤慨之中。
路迎酒就和他說:“別生氣了,我講這個給你聽,可不是想看你這幅表。”他手,輕輕拍了拍年以示安。
年一愣。
這安對他分外有效,眼中的暴怒漸漸消失。
他悶不做聲地喝了兩杯酒,神終于緩和下來,說:“總會有辦法的。”
“嗯。”路迎酒點頭,“會有辦法的。”
或許,他今生都找不到了。
——這句話他沒說出來。
他繼續說:“我為了擺命運,奔波輾轉了一輩子。好心收養我的人家被厲鬼害死了。曾經結過的友人,又被世家打到妻離子散。我平生最大的理想,就是有一天能慢下腳步。”
“喝酒,抱明月,做一回閑云野鶴。誰不想逍遙自在地過一生呢?”
“更何況,人世間有那麼多好風。”他手一指,“你往回看。”
年順著他的目看去。
冰晶閃耀,新雪潔白,巍峨雪峰直指水洗般的碧藍天空。
不知不覺間,他們已攀高不距離,曾置過的林海被踩在腳下、收于眼中,而綠意仍在中閃耀,蒼翠有力。冰川河卷著浮冰穿梭其間,水面流游走,又被兩只白蹄小鹿踩得細碎,點點金飛躍。
更遠,另一座山峰被積云纏繞。
不過滯重的云層,大片影落于山脊,更顯那峰巒高聳,巖石崎嶇如利刃。隔了幾息便是驟雪,帶著猙獰而晦的,隨狂風舞,直朝天際而去。
山上雪不化,山下郁郁蔥蔥。
遠狂風暴雪,近晴空朗朗。
對比分明卻又渾然一,堪稱絕景。
而一生絕景能見幾回?
今日他們雪中對飲,恐怕是年年歲歲都忘不掉這一幕了。
路迎酒說:“我們萍水相逢,一見如故,這緣分就是命中注定。人生最難得的就是一個‘閑’字,我得不到,只盼你順心而活。”
杯中酒滿,他舉杯:“敬閑云散鶴。”
年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同樣舉杯:“在這天下,我沒有任何事可敬……我只愿你一生順遂,杯盞不空,不天命所縛,永遠酒在懷。”
酒杯相撞,清音回。
待到兩人將烈酒飲盡,年道:“不如,我的名字就‘敬閑’吧。”
路迎酒一愣,隨后笑道:“怎麼那麼突然?”
年不答話。
他以目細細描摹過路迎酒的眉眼,像是要烙印進靈魂深,隨后手,扶去他發梢的飄雪。
他忽然一笑。
——千言萬語便都在其中了。
第86章 鬼界之門
后來,他們一起去了很多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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