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

海市監獄里的日子非常難熬。尤其是對沈安國這個養尊優慣了的人來說。

從二十多歲和卓玫結婚起,他就再沒有過過苦日子。

他抬頭看完新聞，一周唯一能和外界接的時間也結束了，接下來的就是漫無天日的改造和看不見盡頭的絕。

已經很久沒有人來探過監了,沈云荷和媽早就不知去向,自難保,哪來的心思管他。

探監日到來的時候他并沒有想過自己會有人找。

聽見之后他還納悶了一下，還想著是不是沈云荷又想從他這里打探什麼沒代出來的資產。

沈安國帶著氣，面沉地跟著獄警去了。

門外似乎為什麼問題涉了很久，獄方為難了一下,終于點頭答應。

然后他就看見了進來的是沈云棠。

沈安國愣了。

著鮮的人施施然坐在他面前,甚至微笑了一下：“看你過得好的啊，臉上都沒那麼油膩了。”

——那不是廢話麼！沈安國臉鐵青,這種日子怎麼可能油水得起來！

他正打算說幾句狠話，對方似乎也沒打算跟他多說,直接招手讓邊一個人過來。

這人不知道是的助理還是什麼,戴著帽子口罩，怪神叨叨的。

沈安國看了這個人一眼,剛警惕地想說你又搞什麼幺蛾子，就聽見沈云棠輕聲說了一句,將會在他余生的噩夢里反復回響的話——

“卓玫想你了。”

“回來了。”

沈云棠說完就閉了,仿佛那道聲音只是散在水面的波紋。

沈安國愣著，不寒而栗,他剛要說你說什麼胡話,就看見沈云棠旁邊的那個人抵著拳頭咳了咳。

抬起頭,帽檐下的那雙眼睛里，寫滿病弱和滄桑。

沈安國幾乎一瞬間就心跳停滯了。

是——是——

是！？

卓玫？？！

那咳嗽的樣子，像極了卓玫病逝前躺在病床上的模樣。

那時也是一聲不吭地躺在病床上看著他,像在打量什麼死。

沈安國當時被看得心頭發寒，只想快點擺。

可現在，舊日重現。

他猛地發出一聲恐懼到極點的慘。

等到獄警來把他制服住時，那兩個人已經轉走了，轉前，那個戴口罩的人還把口罩往下拉了拉，對他笑了笑。

這個場景，為了沈安國余生恒久的噩夢。

直到他死在神病醫院里，眼前也總是重復回放著那一個笑容，至死也不敢瞑目。

從監獄里出來，卓玫拉下口罩和帽子，看著前方平坦的路，突然笑了。

輕聲道：“謝謝你，棠棠。”

如愿看見沈安國的下場，已經安心了。

從察覺自己的命運開始走向扭曲的那一刻起，就盼著發現真相、發現幕后黑手、重回正軌。

直到“病逝”前，終于徹底覺醒，發現了這個世界混的原因。

出現在另一個世界的時候還很不解，明明自己該是隨著命運軌跡走向死亡而毀滅的。直到沈之哲告訴，他可以控制兩個世界的大門，讓來到這個現實世界的原因就是他的妹妹從小沒有生母，又特別喜歡香水，他覺得有用，可以充當這個角。

卓玫在見到小沈云棠的那一刻就明白了。

是那個平行世界改的原因。

也是讓平行世界恢復正軌的唯一關鍵。

潛伏在沈之哲邊這麼多年，為了調整劇還被他送回平行世界過幾次，終于清楚了他的，做下了手腳。

所幸沈云棠發現了。

卓玫十分寬。

從不相信自己會和那種蠢貨結婚，也不相信自己會生下原主那樣的孩子，在覺醒之前，為此困了很久。

后來遇見真正的沈云棠。

看著沈云棠長大。

真正地以一個長輩的份，去參與一個孩的長。

如果有兒，如果兒是這個沈云棠就好了。

沈云棠像是察覺到的目，和對上了視線。

片刻后，沈云棠輕輕抓起了卓玫的手。

“不客氣。”看著前方說。

“媽媽。”

卓玫怔了怔。

的手很溫熱，眼眶潤起來。

……

海市的六月，天氣已經變得悶熱。

沈云棠在看著霍聿言收拾東西準備出門旅行，唐士力薦的五洲游看上了很久，趕上和霍聿言都終于有空了，一口氣就把旅行給安排下來了。

等到推著行李下樓，才發現李管家不在。

奇了一下：“李管家呢？”

霍聿言：“……今天霍溪淮高考。”

沈云棠恍然大悟。

想了想，一手拉著行李箱，一手給霍溪淮留了個便簽。

To：霍溪淮

提前祝賀活過十八歲。

愿你的人生里有數不盡的化學競賽和考試狀元。

——:D姐姐

霍聿言：“……”

這話聽著雖然那麼那麼的不對味，可對于霍溪淮來說，還真就是個稱心如意的祝福。

他無可奈何地把便簽到迎門那面墻最顯眼的地方，和《優秀家庭》的錦旗并在一起。

霍溪淮收到消息的時候剛出考場。

李管家眼尖，迅速拿著涼茶和傘趕上去，一邊遞東西一邊絮叨道：“小淮爺，沈小姐和先生五洲環游去了，今天的慶功宴在唐太太那兒舉行，沈小姐說等回來你正好出績，開個大的。”

霍溪淮頓了頓，一時失笑。

他抬起頭，忽然看見了人群里兩道已經闊別很久的背影。

那是他的生母和繼兄。

被趕出海中后，他們本來不死心，還要繼續找關系。

可胡梅沒想到林老師的話語權有這麼大，本沒有任何地方能撬一個出口。

后來劉明只能上了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學校，和霍溪淮走上了截然不同的兩條路。

直到高考這天，劉明才終于因為考場分配而有了重進海中的機會。

他考完從教室里出來，滿心都是暴躁，抬眼卻看見了公告欄上的紅底照片。

干干凈凈的校服襯衫穿在那個男孩子上，清雋的臉龐安然而堅定。

第一名。

霍溪淮。

公示欄的玻璃上，落下了不知道多人曾不舍過的指紋。

他已經和他相距太遠了。

未來，他還會如林老師那時所說的一樣，走到他們夠不著的地方去。

劉明看著那張照片，突然很想哭。

霍溪淮收回眼，沒再繼續看他們。

他現在，有自己的家人。

……

晚上慶功宴的時候，唐太太把的姐妹們全都齊了，湊了三桌麻將。甚至給霍溪淮定制了個打牌顧問的紅花針，讓他流指導。

霍老先生一如既往地沉浸在廚房里做他的改版酸菜魚，霍爺爺支著看電視，一邊看一邊對旁邊的某個晚輩指教點評，晚輩唯唯諾諾點頭。

霍溪淮看著會心一笑。

他忽然很想給哥哥和姐姐打個電話。

他獨自走上臺，趁著悶熱夜風漸漸涼下來的時候，撥通了視頻。

那邊過了會兒才接，是哥哥。

霍聿言滿臉麻木和淡然，手邊堆著一大堆購袋，說：“謝云庭那個老狗比唯一留下來的東西，就是s.t的全免費會員，現在他消失了，s.t的所有員工都又驚又懼，不知道這個會員卡什麼來頭，已經快把這兒薅了。”

霍溪淮：“……”果然是沈小姐的作風。

只把他隔絕在那個世界怎麼夠，怎麼也還要有點實際的補償。

他笑了一下，忽然說：“哥哥。”

“嗯？”

霍溪淮頓了頓，輕聲地說：“就是想親口告訴你們，我考得很好，麻煩你也轉告沈小姐——”

“知道了知道了。”

沈云棠不耐煩的聲音響起來，終于刷夠了，勉強也算出了一口惡氣，讓人打包起來，這個空隙，終于能夠分給他一句話的功夫。

從來就會懷疑過霍溪淮會做不好。

從小到大，他第一次被這麼無條件的信任著。

是沈云棠讓他到的。

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有尊嚴、有癖好地活著。

他從來不是奇怪的人。

或者說，奇怪，也沒關系。

總有人可以接他。

告訴他——我可以信賴你。

……

掛了電話，沈云棠看著一地的紙袋，皺了皺眉。

霍聿言看的臉就知道在想什麼。

他認命地站起來，把最喜歡的幾個拎在手里，剩下的和店方涉，轉送回國寄到霍宅。

他們在顧客們的竊竊私語中走出商場，后跟了一大串人，拎的提的抱的一個接一個，場面堪比電影拍攝現場。

“不覺得我們很矚目嗎？”霍聿言看著前方小聲說。

“有什麼問題？”沈云棠面不改。

從不害怕被矚目。

霍聿言認命點頭。

剛要上車，門店經理比司機更先一步，殷勤地拉開車門，“士，請慢走，歡迎您再次到來，”

沈云棠頷首，正要坐下，就聽見了后竊竊的議論聲。

“什麼樣的人有這麼大的排場？”

“是誰啊？是世界的中心嗎？”

沈云棠頓了頓。

在坐上車前，將墨鏡摘了下來，對那兩個議論的路人和善地笑著說：“我沈云棠，我就是世界中心。”

低上車，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只留下被回復的兩個人目瞪口呆。

……

沈云棠上輩子過得很好。

漂亮又有錢，很多人。人生滿到都不知道自己還缺什麼。

直到一朝莫名其妙穿書之后，沈云棠知道了。

缺全全心喜歡的伴、真誠理解的親人、興趣相投的朋友。

缺真實鮮活的關系，缺另一種不符合劇本的人生。

在過去的一年里，的確是這個世界圍著轉的中心。

現在扔掉了主角的份，和所有鮮活的人一起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并不需要這個人工塑造出來的主角份。

因為知道不論走到哪里，依然是主角。

沈云棠永遠是自己的主角。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