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喬搬家這事兒，誰也沒說。回到自己房間里，打開電腦畫圖，畫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打開了郵箱。

跟T聯系已經是兩個月的事。

自從T那封郵件約見面后，鄔喬就再也沒有主給他發過郵件。

也再沒有到T的郵件。

雖然這麼多年的關系就這麼斷了聯系是很可惜，可是對于鄔喬而言，更可惜的是沒辦法在明知道對方可能喜歡自己的況下，還若無其事的跟他聯系。

鄔喬一向都知道避嫌，不管什麼時候，只要對方出那麼點意思，都會自回避。

說敏也好，自作多也好，只是覺得既然不喜歡對方，就該堅決點。

不留一面才是最好的理方式。

周末結束后，又是新的一周。

第一個工作日的早上，鄔喬還特地訂了鬧鐘，準備起床做早餐。

誰知剛推開門，就正好撞見走出來的某人，兩人對一眼，居然異口同聲說道：“你怎麼這麼早起床了？”

程令時走過來，手了的臉頰：“我不是說過，我愿意每天早上都給我朋友做早餐。”

“現在才七點不到，你起太早了，要不再回去睡一會兒。從這里到公司，開車二十分鐘不到，”程令時低頭看了一眼手表。

鄔喬搖了搖頭：“起都起了，我跟你一起準備早餐。”

其實早上吃的都簡單，冰箱里有食材，做個三明治，煎荷包蛋，至于喝的就更多了。

鄔喬去洗漱的功夫，到了廚房，就看見穿著一正裝的男人，站在黑白調的廚房里忙碌著，他背對著鄔喬，高大的軀站在流理臺前，寬肩長，有種又溫馨的慢調。

“你今天有活？”鄔喬知道他很穿這麼正式的服。

剛才走過來，就看見沙發上放著的西裝外套，這麼熱的天氣，居然還帶上了外套。

程令時說：“之前設計的博館今天正式開館，我邀過去參加開館儀式，待會過去，應該下午就能回上海。”

“哪個博館？”鄔喬好奇問道。

程令時：“就是那個博館。”

見他這麼模棱兩口，鄔喬更加好奇的追問：“到底哪個呀？”

但是剛問完，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建筑的模型，然后有一被稱為尷尬的緒，迅速的彌漫到臉上。

——“我覺得這個博館過分強調自的建筑外觀設計，而與周圍建筑格格不，真正好的建筑，可以特立獨行，但它應該融于環境。”

還記得當初跟程令時重逢時，就是在學校里，時恒建筑所的展覽上。

當時鄔喬就是站在一個博館的建筑模型旁，程令時主走過來，以為對方沒有認出自己，在自己的小心思下，大言不慚的說出了對這個博館的批判。

這個博館的建筑設計方案剛出來時，不管是還是業界，都對博館的建筑外立面討論很多，有認為極未來科技，大膽運用了曲線設計，讓整個建筑顯得格外夢幻未來。

但也正因為這樣，有人抨擊他是為了標新立異，為了嘩然取眾才如此設計。

這個設計是伴隨著爭議一直在進行，有人視作神作，有人鄙棄如垃圾，之前在H市功落地，但是一直沒有開館。

“居然才要開館嗎？”鄔喬怔了怔。

程令時將鍋里的煎蛋倒在盤子里，一邊回答道：“本來一個建筑從前期設計到后期的投使用就會經歷了一個很漫長的過程。博館這個建筑從設計到今天正式開館，今年是第三年，其實這個速度在當今世界，也只有中國才能完。”

鄔喬想起了自己的館建筑，不由輕笑道：“是不是三年后，我也能看見我的館建？”

“應該可以。”程令時將盤子端起來，鄔喬立即拿起旁邊的牛。

等兩人坐下，鄔喬這才抬眸，小心翼翼的打量他的神，倒是程令時一直在專注吃東西，反而是自己憋不住的說道：“其實我之前說的那番話，并不是真心話。我很喜歡你的博館設計，我覺得相較于那些千篇一律的東西，你總是能給人帶來驚艷和震撼。要不然那天我也不會一直站在那個博館的建筑模型面前。”

程令時終于懶洋洋的抬起臉來，往椅背上一靠，整個人雖然看著懶散，但是坐在椅子上，氣勢卻不減，他眼睛盯在上，聞到：“這次是真心話？”

“真心話，比隕石還真，”鄔喬認真點頭。

程令時也不是說不信，他憋了兩下，緩緩說：“那天聽了你的話之后，我回去，翻了翻自己的設計圖。”

不……不是吧？

鄔喬被說的一愣，的話至于殺傷力這麼大嗎？

“不信？”程令時見愣住，語調慢騰騰的問道。

鄔喬：“不是，我就是覺得你不應該相信我胡說八道的話。”

“作為設計師，誰會對于別人的評價無于衷呢，”程令時聲音更淡了。

鄔喬開始后悔開啟這個話題了，早知道今日，何必當初呢。

真不是那種喜歡主挑事的子，沒想到為數不多的幾次，居然還被翻了舊賬。

是啊，作為設計師誰會不在意別人的意見，如果有一天的館項目真的建，要是有個人跟說，的設計一無是，只怕也會難。

每個建筑設計都如同建筑師的孩子，每一張平面、立面都耗費著他們的心。

“對不起。”鄔喬低頭認錯。

“道歉什麼，我還沒說完呢，”對面的程令時在端起咖啡，輕呷了口后，微拖著腔調，懶散而緩慢道：“我回來后翻了翻圖紙，就覺得日后你一定會改變看法，重新認同我的博館設計。”

鄔喬發現自己又被他戲弄，終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我先送你去公司，”程令時見狀，也不戲弄了，手了的長發，溫說道。

早上程令時去參加博館的開館儀式，大家都在忙手頭上的事。

鄔喬去茶水間倒水時，正好撞上隔壁組的一個設計師，正在跟旁邊的同事抱怨，“剛才來了個老太太，說什麼要找設計師做設計。前臺就給我們組長打了電話，組長派我過去接待，我本來以為是個什麼有錢老太太找到我們這里。”

“誰知我坐下之后，跟我說什麼，說想攢了一筆錢想蓋房子，紀念丈夫，但是只攢到了蓋房子的錢，沒什麼設計費給我，但是可以把丈夫一生的心都送給我。”

這個男同事喝了一口水，口氣不善道：“結果我一問什麼心，說丈夫一生積攢下來的建筑手稿，還都是關于榫卯結構的心。還說丈夫是榫卯技藝非傳承人。”

“老太太心意是好的，就是現在木結構這東西，在中國本行不通，哪怕建個民房都得用混凝土，所以我覺得還是別費這個事兒了。”

鄔喬一直在旁邊聽著，終于忍不住說：“只是想要紀念自己的丈夫。”

“但是丈夫也不是什麼建筑大師，要是什麼梁思和貝聿銘這樣的大師，手稿才有價值嘛。”

鄔喬深吸一口氣，這才沒重新出口反駁。

雖然對于男同事說的話，很不認同，但也不想在這里跟他吵起來。

好在對方倒了咖啡，就離開了茶水間。

鄔喬端著水杯往回走，還沒走到一半，突然調轉了方向，走向前臺，看著前臺小姑娘立即問道：“剛才是不是有個老太太來過？”

“對呀。”前臺小姑娘也覺得稀罕。

他們這樣的建筑公司，合作的都是財大氣的甲方，要麼就是政府部門，畢竟時恒主要做的就是公建和大型建筑部門，哪怕接商業住宅，都是對方捧著錢上門。

況且他們的設計費在業界極其高昂，偶爾有私人業務，也都是什麼富豪名流之類。

像這樣樸素的老太太，還真是見的。

鄔喬忍不住問道：“走了多久？”

“五分鐘吧。”前臺說道。

于是鄔喬問清楚對方的穿著和打扮，前臺見這麼上心，忍不住說：“鄔喬，你該不會是想接下這個項目吧？”

前臺跟鄔喬年紀差不了多，平時關系不錯，勸道：“剛才我請韓老師過來接待了一下老人家，你都不知道韓老師之后跟我發了多大的脾氣，說我完全是在浪費他的時間。他還說這種案子以后別往公司里接。”

前臺小姑娘委屈道：“這案子哪兒是我往公司里接，是老太太自己找上門來的，難不我還把人往門外推啊。”

“老人家留下聯系方式了嗎？”鄔喬輕聲問。

前臺小姑娘起，推了下臺面上放著的登記簿，輕聲說：“你還真想接啊？”

“不是，只是想了解一下況。”鄔喬笑了下。

很快，打了電話，好在那邊很快接通，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傳來：“喂。”

“您好，我是時恒建筑所的設計師。”

或許是鄔喬的聲音溫，對面也一下拔高了聲音：“你們愿意接了？”

“您已經離開了嗎？”鄔喬問道，“我想跟你見一面，再詳細聊聊這件事。”

“我快到公站臺了，我不住上海市區，我住在鄉下。”老太太輕輕嘆了一口氣，用一種極小心的口吻問道：“小姑娘，如果可以，我能現在就過來跟你說這個事嗎？”

鄔喬明白對方的意思，找到時恒，甚至來到這里，應該是問了很多人，甚至轉了很多趟車，立即說道：“那您等我一下，我現在就過來。”

鄔喬顧不得將自己的水杯放回工位，直接留在前臺，便跑了出去。

一路跑向老人所說的那個公站臺，但是發現站臺上等車的，都是年輕人，左右看了一眼，正要拿出手機再打電話。

就被人從后面，輕輕拍了下手臂。

“小姑娘，”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鄔喬轉回了頭。

而當看到這個老人時，就見手里舉著一瓶礦泉水，上面還冒著冰涼的水汽，一頭花白頭發的老人家，打扮的很樸素卻也很干凈。

當鄔喬低頭看見手臂上挎著的包時，眼淚差點兒奪眶而出。

因為也有一個這樣的包。

“小姑娘，麻煩你跑這麼遠的路，喝點水。”老將手里的礦泉水塞進的手心里。

明明只是便利店里兩塊錢一瓶的礦泉水，鄔喬拿在手里，卻那樣沉。

晚上回家后，鄔喬想了許久，還是敲響了書房的門。

“怎麼了？”程令時走過來開門，見一臉嚴肅的模樣。

鄔喬忍不住了下，低聲說：“其實，我今天接了一個項目。”

“接了一個項目？”程令時一怔，因為鄔喬是他組里的員，所以手頭上的項目和進度，他都是一清二楚的。

至于公司的新項目確實是有，但是并沒有到鄔喬手上。

在他的注視下，鄔喬開口說道：“今天公司里來了一個老人家，提出想要建造一個木結構建筑，來紀念的丈夫。因為的丈夫就是一個榫卯技藝的非繼承人，卻在三年前準備建造這個建筑時，因為胰腺癌去世。”

“所以你就接下了？”程令時皺眉。

鄔喬立即說：“我覺得這個項目確實是太小了，所以我想通過私人名義接下，我向你保證，我一定不會耽誤日常工作。”

設計師接私活兒這事兒，在哪個公司都有，很多老板也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程令時當然不會計較這件事，但是他沒想到，鄔喬接私活居然是接個這個。

他說：“我覺得你要慎重考慮，雖然木結構建筑在國外很流行，但在現在的中國并不算是主流設計，這里面牽扯到太多。你如果想要挑戰，我可以……”

“我不是想挑戰什麼，”鄔喬抬頭著他，低聲說：“我其實一開始也只是想跟聊聊，試試看能不能有什麼幫忙的地方。我知道這樣的老人家，能找到我們公司，肯定是經過很多努力。”

但是在見到老太太的那個瞬間，鄔喬想起了。

“你還記得戴爺爺嗎？”鄔喬問道。

程令時點頭，他當然記得，那個古怪又厲害的老頭，他是清塘鎮上最厲害的手藝人，遠近聞名，當年程令時為了跟他學習榫卯技藝，還在他家里干了兩個月的活。

“那老頭說我以后哪怕是個厲害的建筑師，但也不會是個好的中國建筑師，”程令時輕聲說。

鄔喬沒想到戴爺爺居然跟他說過這種話。

“大概他覺得我學在國，以后也一定會留在國，他說我考慮建筑的方式，只有西方的，沒有中國的。”

鄔喬怔住。

“但這老頭肯定沒想到，你也會為建筑師。”

兩人同時想起記憶那個古怪的老頭，竟是到了共同的溫暖和，那個夏天是屬于他們的夏天，哪怕炎熱也依舊在記憶里閃著溫暖的夏天。

這一刻鄔喬著他眼底的緒，突然意識到，還記得那個夏天的，并不止一個人。

他也同樣記得。

終于程令時出淡笑，手掌搭在的發頂：“既然接下了，就好好去做。”

“老頭覺得我做不的事，我覺得你可以。”

這世界上大概再也沒有什麼，比信任這兩個字，更讓人心暖和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