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二,清晨如約而至。
天亮之後,江寧城的喧囂有了一段短暫的間歇期。被凌晨各式混攪擾了一晚的人們開始陸續地起來,小心翼翼地出門,打探事態的進展。
一些旅店、客棧之中,部分商旅與綠林人也開始了第一的來來去去,並且在早餐時間裡,換著各種各樣的一手訊息。
真真假假的無數訊息這一刻正在城市當中混雜,一如過去的每一天,真相與謠言參差在一起,對於大量的普通人來說,不到最後,本難以看清楚事態的廓。
城市的北端,關於公平王與刺客大戰三百回合後以番天印重傷對手的傳言與公平王遇刺垂危的消息同時在人們的口耳間流傳,而在城市的南面,軍隊的政變以及某幾位大王開撥大軍城最後被大明教主制止的訊息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
靠近城市的圍,一些綠林高手照常鍛鍊後在餐桌上聽到的各式巔峰對決已不下五場,包括林宗吾對決公平王、孟著桃挑戰林宗吾、公平王以一打四不分勝負等等,不一而足。而這些消息傳播一陣,到得上午的日頭大些,一些關鍵的訊息纔會在人們的議論與比對中變得清晰起來。
五位大王的決裂,似乎已然爲不可挽回的現實。從昨晚到今晨,公平黨五方之中針對彼此中高層發的數十起刺殺,就是這一整個晚上的主軸。
而在今天太升起之前,五位大王相繼離開江寧城的行爲,便預示著這場對抗已走向不可挽回的深淵。
昨天夜裡,還只是一切的開端罷了。
城市當中的人們還需要花上不的時間,才能將這些訊息漸漸的加以消化。有人開始做出離城的準備,但更多的人則只是沉默地觀。這一切固然不是一個好的信號,可如今的江南,又有多日子,是在沒有顛簸的太平狀況中度過的呢?
在部分客棧當中,亦有一些武者,仍在迷:“那比武大會……該怎麼辦呢?”
“……就剩最後幾場了,會打完的吧?”
“……說不定公平黨的這五位會各自派出高手,在擂臺上分個高下。”
人們說起這些,便又逐漸興起來:“喔喔……那可真是龍爭虎鬥。”
武者們在微帶茫然的對裡,期待著這場龍爭虎鬥的到來。
部分更爲確切的消息,則已經傳城一更爲蔽也更爲高層的勢力使者們的耳朵裡。
“江南就要打起來了。”
城市北面,屬於高暢地盤的一所院落當中,左修權用過了簡單的早膳,掏出手帕來抹了抹,將目向廳堂裡包括銀瓶、岳雲在的一衆背嵬軍銳。
“何文苦心孤詣,擺下江寧的這個舞臺,如今已經在將他的想法,昭告天下各方。但是說跟做之間,有一條明明白白的線,現在看來,就是今天,公平王會徹底的踏過這條線,而其餘諸方,則再也不能在這件事上模棱兩可,部的決裂,要明明白白地展現在天下人面前了……諸位,今日會死很多人,咱們看完戲後小心離場,老夫的小命,就到你們手上嘍。”
他說完這話,房間之中有人點頭拍,有人神泰然,跟在姐姐旁邊的岳雲一面點頭,一面出迷的神:“那何文……到底會怎麼做呢?”
左修權笑起來:“他昨日,與那四位大王,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
岳雲撓了撓頭,迷不解。
……
太升起第一縷芒之時,參與了凌晨混的人們彷彿是被驅散般,相繼回到了自己原本的駐地。一方面彙總昨夜混的信息,另一方面也開始正式接凌晨一系列變故所蘊含的影響和意義。
昨天下午何文拋出自己的想法,周商一怒掀桌時,仍舊可以說是某一個或是幾個人的一意孤行。
清晰的綱領放出來,外部也會產生清晰的反饋,即便在“公平王”一黨部,也仍有各式各樣的遊說與勸說同時出現。
夜晚與凌晨,第一的廝殺與對抗同時出現,但即便在那樣的時刻,只要有某個強有力的人能夠居中調停,而公平王回心轉意,五位私下裡再進行一談判,事仍舊備消弭的可能。
許多的政治鬥爭,雙方都需要保持足夠的威懾力,不到最後一刻,彼此都不願後退的況,並不鮮見。公平王的任到底是鐵了心還是一種漫天要價,四人退後的政治策略,對於中層的人們而言,始終都可以保持一份懷疑。
只要沒有明確的大規模開戰,事總有一份轉機的可能。
然而隨著五位大王在江寧城的陸續離開,許許多多的人便終於能夠明白,事已沒有了轉圜的餘地。
晨霧漾起,目睹了城市南面廝殺的盧顯與李端午,也帶著李家村的青壯與家屬,回到了一度離開的坊市。
人們開始鬧哄哄地回家,疲憊的婦人將沉沉睡去的孩子們安置到家中,隨後開始燒水做飯,部下的青壯在李端午的指揮當中開始第二的修築街壘。。盧顯在街口的河邊坐著,發了一會兒呆。
過了一陣,李端午走過來了,後方帶著集合起來的、最得力的十餘名部下。老人拍拍他的肩膀,給了他兩顆饅頭,隨後也在旁邊坐了下來。
“……何雙英已經死了,改主意,現在也還來得及。”
盧顯吃饅頭的時間裡,老人在旁邊說了話。
“何雙英死了,天殺的部下卻沒有死,待會還得去報到。”盧顯撕著饅頭,塞進裡,緩緩說話,“而且,何雙英已經打了招呼,何孚不敢再放我們出城了。”
“……要不要找一找其他方向的人?”
“……現在出城,又花一銀子。”盧顯嘆了口氣,“而且端午叔,江南就要大了,李家村就在周大王的地盤上,咱們去哪?”
清晨之中,老人沉默了片刻:“世之中,只要手底下有人,總能找到地方可以投靠,這點倒不用擔心。”
“投靠何文嗎?端午叔,這次大戰,結果如何……看不準啊。”
“何文那邊說是得了西南的支持,按照前兩次的遭遇,西南……是真的來了人。”
“他或許是得了西南的支持。”盧顯目著遠,將一片饅頭放進裡,咀嚼一下:“可無論西南還是讀書會,給咱們開的藥方是,讓這些大王、頭頭們,不要徇私貪腐……端午叔,若是公平黨初建,這是好事,可現如今,大家都有了山頭,有了自己的家當,莫非還真的再公平一?”
他說到這裡,嘆了口氣,扭頭朝後方的街巷去:“西南黑旗再厲害,遠水抵不得近急,無非口頭上支持一下公平王。咱們這邊,千上萬的泥子,如今得了這麼好的坊市、宅院,想要再公平一次,誰願意?端午叔,你要是一聲令下,說這些宅子不要了,以後他們跟那些家破人亡的乞丐也要真的公平,你說柱子他們,還會不會聽我們的?”
“那咱們這次……”
盧顯沉默了片刻。
“人生在世,都說最難的是做選擇。但是端午叔,我是這樣想的,將來有一日黑旗若是殺出來,可能會佔上風,可如今何文做這件事,一開始必然是要捱打的。雖然何文的大道理聽來有趣,但周大王……他又何曾吃過虧呢?縱然上說著仁義道德,可這麼多人,誰不想一擁而上,多搶好。即便按照讀書會的說法,將來地盤夠大,佔了便宜的人只知,了第二個方臘,那至也是殺掉吳啓梅、鐵彥等人以後的事了……”
他微微的頓了頓:“今日的江寧城,就要起來。端午叔,其實下令回到這裡的那一刻,我已經做了抉擇,大丈夫在世,想要拿到好,誰能不爲人拼命,咱們既然上了周大王的這條船,也就只能殺出一片天地來,將來……方纔能有談判的籌碼。而且……”
話說到這裡,盧顯手,將隨的長刀拔了出來,在晨之中,看著那刀上的鋒芒。
“而且……端午叔,你見到了林教主的那等武藝了,都說這天下間高手輩出,這一次的龍爭虎鬥,其實我……也不想置事外……”
提刀習武、貪勇搏命,這世道上的綠林人,數十數百年間,其實都是低賤之輩,縱然某個時期出現一兩個聞名天下的遊俠刺客,多半也是作爲文人或是政權的附庸而存在。如鐵臂膀周侗,縱然在綠林間傳聞至天下第一,於盛世之時,仍舊求一而不得。
盧顯習武半生,多數時候,也只爲爭殺求活而已。他率領李家村的衆人出門打拼,爲衛昫文手底下的銳打手,要說本藝業加廝殺經驗,戰力也堪堪到了江湖一流的地步,只是過往他更習慣於將自己視爲一介爪牙鷹犬。
但不可否認的是,隨著寧毅這些年惡趣味的宣傳以及世的到來,眼下混的這幾年,又確實是綠林豪客最爲滋潤的一段時間。自西南天下第一比武大會轟轟烈烈搞過兩屆之後,何文要吸引人的眼球,也得弄個比武大會,這些日子,政治的渾水固然一直攪不停,但城市之中綠林人聚集,有關於白道、黑道的各種議論嘈雜喧嚷,那些似乎充滿浪漫彩的江湖爭殺,也確實在一段時間裡爲了文化的一部分。
盧顯縱然能夠清醒地認知到個人能力有限,但偶爾自然也免不了有這樣那樣的豪邁想象。尤其是到得今日凌晨,“量天尺”孟著桃刺王殺駕,所展現出來的手委實令他到塵莫及,而隨著林宗吾展現力量,那天下第一的豪邁與霸氣,同樣令得盧顯心中的熱,澎湃不已。
他這些年來戰戰兢兢地捶打自己的武藝,也有許多的時候,活躍於賣命廝殺的前線,對於自的藝業,亦有驕傲,然而……這一刻他終於見識到:世上竟有如此境界。
他做出了決定,也已然想得清楚:當此世,遇上事若還不能勇猛進,將來這天下,又豈能有自己人等的一席之地?
更何況,那聖教主林宗吾率領的大明教銳已然決定出手,眼下又是四打一的局面。未來公平黨上千萬人混戰,戰場上勾心鬥角,結果或許難料,但在今日的江寧城,何文留下的區區力量,又能翻起多大的浪來呢?
他振起長刀,霍然起,向後方十餘名李家村的青壯,說明了自己的選擇。這些人便也當即拔刀,予以相應。他們這些時日隨衛昫文的命令行,也早已是見過海、殺人如麻的“天殺”部屬,此時盧顯或許還有些事需要思考,對他們而言,卻反倒沒有多問題需要糾結。
無非是過去殺人而已。
“……今日之事,自有各路高手衝殺在前,爾等聽令而行,必先求自保,再伺機建功……我等出發後,餘者守好街壘,待異日此間太平,附近幾個坊市,便皆歸我等所有。諸位……”
他揚起刀鋒:
“去求一場富貴吧——”
衆人齊聲吶喊。
聽得這邊靜,坊市那邊的衆人紛紛放下了手中的活計,朝這邊來。有人揮了揮手,坊間留守的青壯、婦孺便見這作爲頂樑柱的十餘人提著鋼刀,去謀一番興旺了。
轉過去盧顯回頭看了看,隨後,又回頭看看,他手朝這邊指來,罵道:“狗子!你不許在路邊拉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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