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婦人,雖然裳樸素,卻氣態雍容,只是小鎮百姓沒有見過世面,不知其中關竅玄機。
從頭到尾,盧正淳始終背對著廊橋臺階。
之前第一次在盧氏大宅見到這些貴客,自己的那個親弟弟,不過是年輕氣盛,定力不夠,這才暫時忘卻祖父的告誡,忍不住瞄了一眼婦人的脯,便被氣得渾發抖的祖父讓人拖下去,活活杖殺在庭院中,好像行刑的時候裡塞滿了棉布,所以繼續陪著祖父在大堂議事的盧正淳,既聽不到弟弟的悽慘哀嚎,也見不到模糊的畫面。等到商議完畢,一起出門尋找那個姓劉的年,盧正淳出大堂門檻,才發現庭院當中,跡早已清洗乾淨。那四位遠道而來的客人,哪怕是如同金玉的那雙小孩子,對此也毫無異樣,彷彿這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那一刻,盧正淳有些茫然。
死了一個人,怎麼像是比死了一條狗還不如?
何況那個人還姓盧,在前一天深夜,與他這個哥哥喝酒壯膽的時候,無比雀躍,說是以後一定要飛黃騰達,耀門楣,兄弟二人再不做井底之蛙了,要聯手在外邊闖出一片天地。
直到走出盧家大宅後,盧正淳的腦子仍是一片空白。
在那之後,盧正淳就開始心生恐懼,陌生貴人們問話的時候,他說話嗓音會抖,帶路的時候,走路步伐會飄忽,他知道自己這個樣子,會貽笑大方,會讓祖父失,讓家族蒙,但是年輕人實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懼,好像全都在從骨子裡滲出寒氣。
祖父在去年年關,帶他們兄弟走一間室,告訴他們一個消息,盧家很快就要爲某些貴人辦事,是天大的福分,一定要小心辦事,做了,盧家會將報酬變栽培兄弟二人的敲門磚,只要貴人願意點點頭,那麼以後他們兄弟腳下,就會出現一條關大道,平步青雲,最終獲得無法想象的榮華富貴。那個時候,他才明白爲何自己和弟弟,需要從小就學習那麼多種稀奇古怪的方言。
盧正淳看著那個越來越靠近廊橋的劉羨,他突然開始無比仇恨這個人,這個曾經被自己帶人堵在小巷裡的窮蛋,死狗一般躺在地上,如果不是某個小王八蛋跑到巷口那邊喊死人了,他和幾個死黨原本已經按照約定,正要子,給地上那個不識擡舉的年,當頭降下一場甘霖。盧正淳直到現在,也不明白什麼這些高高在上的貴人,爲何會對劉羨刮目相看,至於他們所謂的什麼寶甲、劍經,什麼正山,長生大道,還有什麼爭機緣搶氣運等等,盧正淳好像都聽得懂,其實又都聽不懂。
但是盧正淳能夠很確定一件事,就是他無比希劉羨死在這裡。
至於真正的原因,盧正淳不敢承認,也不願深思。
在心深,盧正淳絕對不希卑賤如狗的劉羨,見到自己這位錦玉食的盧家大,竟然淪落到跟他姓劉的一個鳥樣。
奇恥大辱,莫過於此。
婦人著那個喃喃道:“來了。”
高大年一路打拳而來,到後來出拳迅猛,越打越快,以至於年的形都被拳勢裹挾,有些踉蹌。
在行家眼中,初雛形的拳意當中,已經出一剛並濟的大風範。
武道拳法一途,有句門口訣:不得拳真意,百年門外漢。一悟拳真意,十年打鬼神。
婦人如釋重負,果不其然,這個姓劉的年就是他們要找之人,確實天賦不俗,哪怕是在他們的那些仙家府邸裡,骨資質也不容小覷。
當然了,在婦人和魁梧白髮老人的廣袤世界裡,數量最多的,也正是這種人。
婦人站起,對臺階底下的盧正淳吩咐道:“你去告訴那年,問他想要什麼,才願意拿出鎧甲和書籍這兩樣傳家寶。”
盧正淳轉過的同時,就已經低頭躬,同樣用小鎮百姓絕對聽天書的某種方言,回答道:“是,夫人。”
婦人淡然道:“記住,你與那年說話的時候,要和悅,注意分寸。”
男孩出手指,居高臨下,厲道:“壞了大事,本公子就將你剝皮筋,再把你的魂魄煉製爲燈芯,要你燈滅之前,時時刻刻生不如死!”
盧正淳嚇得打了個激靈,彎腰更多,惶恐不安道:“小人絕不會誤事!”
小孩終於覺得扳回一城,嗤笑道:“在這些凡夫俗子面前,倒是威風十足,不知道是誰在來的路上,被同道中人當面罵做野種,也不敢還手。”
魁梧老人對那對勢利眼母子,其實一開始就觀極差,於是補了一句,“小姐說錯了,哪裡是不敢還手,分明是不敢還。”
一襲鮮豔紅袍的男孩,咬牙切齒,死死盯住孩,臉森,但是也沒有什麼撂狠話,最後反而展一笑,很是燦爛。
婦人更是視線始終放在前方道路上,臉雲淡風輕,至於是否心生芥,天曉得。
小孩冷哼一聲,跑下臺階,蹲在溪邊,低頭向水裡的游魚。
偶爾有羣結隊的鯉魚,在視線裡遊曳而過,數目不等,紅青兩皆有。
一些個小鎮上了歲數的老人,在老槐樹底下閒聊的時候,經常說在雷雨天氣裡,他們經過廊橋的時候,都曾看到橋底下游出過一尾金燦燦的鯉魚。
只是有老人說那條金鱗片的鯉魚,大小不過手掌長短,也有人說那條奇怪鯉魚,大得很,最也有半人長,簡直就是快了。
衆說紛紜,老人們爭來爭去,以至於聽故事的孩子們誰也不願意當真。
此時,小孩凝視著那條清澈見底的小溪,雙手託著腮幫,目不轉睛。
白髮老人蹲坐在邊,輕聲笑道:“小姐,如果盧家沒有說謊,這份大機緣已經落別人口袋了。”
小孩轉過頭,咧笑道:“猿爺爺,說不定有兩條的!”
於是出缺了一顆門牙的稽景。
小孩很快意識到這一點,趕手捂住。
老人忍住笑意,解釋道:“還未走江的蛟龍之屬,最講究劃分地盤,不允許同類靠近。所以……”
小孩哦了一聲,重新轉過頭後,雙手託著腮幫發呆,喃喃道:“萬一有呢。”
在小孩這邊始終慈眉善目的老人,第一次流出威嚴長輩的神,手輕輕按住孩的腦袋,沉聲道:“小姐,切記,這‘萬一’二字,委實是我輩頭號死敵,決不可心存僥倖!小姐你雖是金枝玉葉之……”
小孩出一隻手,使勁揮,憨抱怨道:“知道啦知道啦,猿爺爺,我的耳朵要起繭子啦。”
老人說道:“小姐,我去盯著那邊的靜了,對方雖然是咱們正山檯面上的盟友,但是那一大家子人的秉品行,呵,不提也罷,省得髒了小姐的耳朵。”
只是揮手趕人。
他只好無奈離去。
這位份像是家奴的魁梧老人,雙手垂膝,走路之時,後背微駝,如負重而行。
岸邊的孩,突然使勁了眼睛。
發現小溪裡的水位,分明開始緩緩上漲,眼可見!
若是在小鎮之外,例如在正山,或是在家鄉任何地方,哪怕是整條小溪流水瞬間乾涸,也不會有半點驚奇。
小孩疑道:“不是說在這裡天然封一切玄、神通和道法嗎?而且越是修爲高深,反噬越是厲害嗎?猿爺爺就說過,哪怕是傳說中的那個人,在這裡待得時間久了,如今差不多也是泥菩薩過江的艱難境,很難真正阻止誰手爭奪……”
最後晃了晃腦袋,懶得再想這個謎題了。
小孩轉頭去,看著猿爺爺的高大背影。
歡快想著,等到這裡徹底開之後,就請求猿爺爺將那座名披雲山的山峰搬走。
帶回家鄉後,當做的小花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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