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

顧青莞的手從淩的被褥裏抬起，“水！”

月娘，春泥聽得靜，忙披了裳進來侍候，一個倒水，一個扶人。

小姐一從暖閣回來，額頭便燙得厲害，錢福一診脈，說是著了寒。手忙腳的熬了藥，喂著小姐服下。看著小姐越發尖尖的下，幾個丫鬟心疼死了。

青莞接過溫水，一口氣喝完，有氣無力道：“幾更了？”

月娘心疼的拍著的後背，“小姐，四更不到，還早呢。”

“再給我一杯。”

春泥忙又倒了來，“小姐，喝水。”

青莞喝罷，才舒服的歎了口氣，“去睡吧，我沒事。”

月娘了的額頭，不放心道：“小姐，要不要奴婢陪著。”

“不用了，我剛剛出了一的汗，睡著不舒服。早起替我備水，更。”

月娘與春泥對視一眼，吹滅了燭火悄然離去。

屋裏安靜下來，睡意卻陡然消失，顧青莞輕輕籲出一口氣。

寶慶帝信道，迷修長壽，故宮中信佛者繆繆，除了貴妃為避人耳目，無奈禮佛外，皇室弟子，均以皇帝之為好。

普天之下，能與皇帝反其道而行的，隻有廢太子。

而趙璟琰從小便有皇後教養，與廢太子之間有著千萬縷的關係。

故那日趙璟琰上一似有若無的檀香味，應當是去見了廢太子吧。

顧青莞角微微了一下，嚨有些發。

此人金玉其中，敗絮其外，為的是掩人耳目。為誰掩？這不是該思慮的事。

這一份誼中，摻了太多的算計與利用，又有分得清幾分真，幾分假。

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

利用他的權勢，還錢家，盛家一個清白。

那麽，兩個彼此利用的人，心又怎能織在一起。

青莞的神慢慢地變冷，過了許久，眼中又有浮上，如此幾番後，思緒分外清明。

看了看窗外，索低聲喚道：“月娘。”

“小姐。”

“去把石師爺來！”

石民威匆匆進來，見小姐的臉，心裏微驚，忙道：“小姐病著，就該好好養著，何苦思慮太過。”

青莞淡笑，指了指床前的圓凳，道：“不過是了些風寒，不礙事。倒是大半夜的把師爺來，心有不安。”

石民威坐下，道：“就是小姐不，民威也有一肚子的話要說，隻是瞧著小姐這幾日，殫竭慮，臉也不好，就想著緩一緩。”

青莞一聽，正了正子，道：“如此寒夜，正好稟燭夜談，咱們也是該商議下，後麵的事兒了。”

石民威須思忖道：“時局很明顯了，瑞王出局，壽王、賢王相爭。皇帝不偏不倚，僅看兩王個人本事。”

青莞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兩王決裂是必然的事。早則半年，遲則一年。”

青莞低了頭，道：“為何是半年？”

石民威道：“那頭也得看看壽王能否在軍中站穩腳，若不穩，無須手；若穩當，屆時壽王回朝，隻怕會掀起大風大浪來。”

青莞雙手叉，手上湧出虛汗，沉默許久後，沉聲道：“賢王所能依仗的，一是宮中貴妃，一是蘇家。皇後被，貴妃定會複出；蘇家手掌兵部，在朝中經營多年，實力不容小視。所以……”

石民威正聽得迷，見小姐不語，追問道：“所以，小姐打算？”

青莞揚起眼睛，眉心微皺，“我打算，與蘇家的帳也該好好算一算了。”

石民威心口一陣窒息，目中迸出芒，沉默半晌後，他低語道：“小姐果然看得分明。”

隻要蘇家一倒，賢王再無力量與壽王抗衡，壽王登上皇位順理章。

青莞對上他的目，眉心舒展開來，語調變得輕鬆許多，“師爺，後麵咱們可又是一場杖要打啊！”

“死過一回的人，有何懼之？”石民威目一揚，中升出豪氣萬分，“小姐，咱們且行且看。”

青莞笑起來，眼睛裏卻是無邊的荒涼。

蘇子語，我們終於要對上了呢！

寶慶三十九年。

十二月初一。

有風。

天大亮。

趙璟琰一錦玉冠，於宮中拜別寶慶帝，自南門而出。

百將壽王儀仗送至北城門，賢王親自奉上水酒。趙璟琰接過酒杯，舉目遠眺，目在人群中一一劃過，臉上微有失落。

“八弟。”賢王笑容滿麵端起酒杯，往前一送，“三哥祝你一路順風。”

趙璟琰回笑道：“多謝三哥。”

四目相對，目中都有流溢出。往日同行的歲月，一去不返，剩下的是什麽，兩人心中都很明白。

這世道就是這樣，沒有永遠的敵人，更不會有永遠的朋友。

趙璟琰朗聲暢笑幾聲，將酒杯一扔，一轉鑽了那輛黑馬車之中，頭也不回的走了。

賢王邊浮起邪魅的笑，輕聲道：“老八，這一下，可就隻剩咱們倆了！”

青莞著前方，見那男子如一團青雲逐漸消失在視線中，不由輕喃一聲，“保重。”

“小姐為何不親自送送壽王？”陳平眼不解。

小姐病著，偏起了個大早趕到城門，按理憑與壽王的關係，隻管上前送別，偏偏躲著不見。

即如此，又何必來送？

青莞收回視線，淡淡看了他一眼，轉離去。

陳平瞥了瞥，忙跟上護著。哎，小姐的心思，他從來猜不，也不敢猜。

簾子一掀，陳平恭敬道：“我扶小姐請上車！”

青莞正要抬腳，一騎快馬直衝過來，馬上之人一收韁繩，翻躍下，眼睛閃著亮。

“六小姐，這是我家爺給你的，你收下。”

青莞展手來看，卻見是一枚玉佩，上雕著數枝青柳，栩栩如生。那玉佩尚且溫熱，帶著主人的餘溫，灼得的手掌滾燙。

青莞不由苦笑。

世間男定，多半男人送玉佩，子送荷包，覺得此刻手裏捧著的，是那廝落的笑靨。

竟然猜到會來送行，好本事！

青莞想隨手一扔，卻又覺得有些不舍，躊躇半晌後，隻能紅輕咬，轉離去。

塵煙滾滾。

阿離打馬行至車前，朗聲道：“爺，竟被你料準了。”

趙璟琰半倚在車中，聞言俊臉淡淡一笑，燦若天邊明月。

蔣弘文氣笑道：“送個行而已，不值得你笑得如此風。”

“嗬嗬！”

趙璟琰應了聲，眸溫潤如水，頗有意味道：“若是送行，為何而不現。隻怕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在何？”

“在心在何？”蔣弘文好奇。

趙璟琰收了笑，臉上從未曾這樣嚴肅認真，“的心，沉在水底。想要浮起，得費大功夫。”

蔣弘文酸得牙都倒了，抖了抖上的皮疙瘩，道：“別文縐縐，講人話。”

“人話是，我也不知道。”趙璟琰苦笑。

蔣弘文瞧了他一眼，直起，執手倒出兩杯水酒，“得，得，得，送君千裏，終需一別，來，幹了這一杯，咱們分道而行，別他娘的英雄氣短，兒長。”

“江上煙樓月疏影，不及心間一丹砂！”

趙璟琰懶懶起，認真的與他了杯，“兄弟，保重，京中的一切，我給你！”

蔣弘文一幹而盡，“我等你回來……”

車隊疾駛而過，留下塵土陣陣，到最後，化作了一個點，直至消失不見。

蔣弘文又默默靜立了半晌，才慢慢轉，心中不辨悲喜。

在壽王離京的三天後，寶慶帝終於病倒，這一病，便是整整三月，宮宮外如臨大敵。

顧青莞奉召宮請脈，隨侍左右，一概湯藥，均由經手。

經此一事，寶慶帝看的眼神又有不同，沒有了以往的探究和疏離，想來也是因為錢宗芳一事水落石出。

六扇門對錢家滅門一事，在暗中查探，隻是六年過去，是人非，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青莞以不變應萬變，還如從前一般行事。

錢家一事沒有著落，但曹老太醫一案，卻人證證俱在，純屬張華為了一已私，與皇後一起製造的一起冤案假案。

刑部重查案宗呈上，寶慶帝在看著案宗，想著曹太醫昔日為人，筆一揮，給曹家翻了案，並歸還了部份的田產。

饒是如此，曹氏一族經此一難，很久沒有過氣來。

張華罪大惡極，本應立即死，卻因為上還有幾條人命關司，尚未理清，故刑部在押嚴審。

然，終逃不一個死字。不出意外，明年秋後，必問斬。

宮裏，皇後被幽靜的風波風沒有持續太久，半月後，宮便恢複了平靜。

貴妃放下佛經，去素袍，主持宮閨，統攝六宮事宜，風複出。

至此後宮中，貴妃獨大。

後宮連著朝堂，與貴妃齊頭並進的，還有賢王。

寶慶帝病中，賢王奉旨監國，臨朝主事，暗下大肆籠絡朝臣。故此，賢王府車水馬龍，熱鬧非凡，一時風無二。

寶慶帝睜隻眼，閉隻眼，一切聽之任之。隻是在數日後，發出兩道詔書。

一道是將蔣弘文調戶部，做了戶部左侍郎。另一道則是任命了康王趙璟玬為五軍營統領。

兩道旨意看似無意，實則用意頗深，幾日後，賢王府門前的馬車便了許多。

青莞靜中觀察多日，此刻方才悄悄舒了口氣。看來皇帝有意維持這一年時局的平衡。如此一來，那廝又多了幾分勝算。

蔣弘文了戶部，做了侍郎，掌錢穀之政。眾人都以為以他的品，隻怕如壽王一樣，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堅持不了幾日。

誰知，這人竟像改頭換麵了一般，每日早出晚歸，極其敬業，除了偶爾往萬花樓喝喝花酒外，連銀子都不賭了，跌瞎了一眾人的眼睛。

就在眾人驚訝蔣七爺的驚變時，刑部傳出了一樁蹊蹺事，原本應該明年秋後問斬的張華，於一個下雪的寒夜，吊死在牢房。獄卒發現時，子都已經涼了。

寶慶帝對此人一腔恨意，命刑部徹查。刑部查了幾個來回，上書稱是畏罪自盡。

青莞直覺有些蹊蹺，刑部的梁那麽高，他怎麽就上吊了，特意將讓蔣弘文去刑部打探打探。

打探的消息令青莞大吃一驚。

那張華並非懸高梁而死，而是把腰帶係在了牢門，腳蹬而死。

這麽獨特的死法，委實讓人吃驚。想來那張華也知自己死罪難逃，又抗不住牢中艱苦，不如早些去吧。

隻是……萬一有人自牢門外將其勒死呢？顧青莞被自己心底起的這個念頭，驚了一跳。

把這個想法說於蔣弘文聽，蔣弘文聽罷彈了下的腦門，“那張華連屁上的屎都被人瞧得一清二楚，還有誰會髒了自己的手，殺死一條死狗。你太過風聲鶴唳了。”

青莞著微痛的腦袋，半晌說不出話來。

寶慶四十年的春天，就在這風聲鶴唳中，如期到來。

這一年，顧青莞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