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草長鶯飛。

清明時節天還微涼，然春衫卻已上。

昨夜下過一場急雨，空氣裏殘存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青莞推開窗戶，窗臺上積了厚厚一層白，下過春雪似的。低頭一吹，柳絮輕。

蔣弘文來時，折了枝新柳遞與，“今日早膳用什麽？”

青莞接過新柳，看著那張臉，不由氣笑。

趙璟琰離京四月，這廝日日到府裏蹭吃蹭喝，同進同出。京中傳言，蔣府七爺對其未婚妻言聽計從，寵之之，真真像是換了個人的。

連蔣府老祖宗都忍不住打趣道，“一降一，老七這麽厲害的人，也被莞丫頭降住了，可見緣份二字。”

唯有知道，這廝定是奉了某人的命令，看護著。

說得好是看護，說得不好，便是監視。青莞初時沒拿冷臉對他，就差命丫鬟們拿著掃把趕人了。

偏偏這廝學了趙璟琰嬉皮笑臉的作派，渾不在意，今日趕了，明日再來；明日趕了，後日再來。

到最後，連青莞自己都累了，隻能隨他去罷。

蔣弘文見笑而不答，拍拍額頭後，指了指眼底的青，道：“快快讓人備飯，瞧瞧我，又是熬了一夜。”

青莞笑意更盛。

一月前，寶慶帝大病初愈，正式臨朝理朝政。蔣弘文因有了品階，赫然出現在朝堂之上。

皇帝見他穿著朝服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由多看了幾眼。退朝後，將戶部尚書找來一問，寶慶帝對其表現大吃一驚，遂暗示了幾句。

老尚書回去一琢磨，當下把戶部諸多事務，於蔣弘文理，因此把這廝累得個狗朝天。

早膳擺上，青莞一瞧，心底湧上無奈。

銀芽春卷，紅豆凍糕，鮮蝦水晶包，香油小餛飩……竟都是這廝的最。

蔣弘文顯然是極了，一通風卷殘雲後，方才從懷裏掏出一封書信，遞到手上。

“三日後戶部將派人去軍中，你要不要寫個回信，我著人帶過去？”

青莞接過信，看也未看便塞袖中，眸中浮現。

寶慶帝臨朝後，頭一件事，便是將邊軍的軍餉由錢莊運營，戶部員十分小心，兩個月來竟派了兩撥子員，軍中查帳，就怕壽王紈絝，出了什麽意外。

青莞嗯了一聲，忽而婉一笑：“我若說沒有，你是不是又要失。”

當然失。

亭林軍四月，已有四封書信給，偏倒好，一封也不回，心狠的要命。

想著亭林在那邊眼的等著，蔣弘文輕咳一聲道：“青莞，軍中苦寒，都是些糙老爺們，吃的，穿的也極苦，唯有書信能人心，你看……是不是……”

青莞又笑了。這廝勸人的話，翻來覆去就這麽幾句，能否有些新意。

“青莞，你再思量思量！”蔣弘文仍不甘心。

顧青莞低聲道：“倘若你能與鬆音不吵架，我會考慮。”

“這……”

蔣弘文一愣，俊臉作一團，神十分糾結，看得一旁的春泥，銀針暗笑不已。

這史小姐和七爺也不知道怎麽一回事，回回到一起，要不就是冷著臉，要不是就吵架，哪一回都沒有太平過。小姐夾在中間，勸這個，勸那個，左右為難。

“青莞，我今兒回去……”

史鬆音一腳剛進門檻，抬頭見那修長的形，俏臉一板，聲音漸次低下去，幾不可聞，“又來蹭吃的。”

的聲音雖小，然蔣弘文卻聽得清楚明白，冷笑道：“又不是蹭你的，管得著嗎？”

“你……皮厚。”史鬆音臉一紅，氣呼呼的坐下來。

“唯子與小人難養！”

蔣弘文不與一般見識。這子白長了這麽一副好看的臉蛋，比著顧六還年長兩歲呢，言行舉止像個三歲的小孩。

史鬆音氣得聲發，“我即是子，還是小人，怎樣？要你管？”

“打住！”

顧青莞被吵得頭疼，將筷子一放，道：“你們兩個是有什麽仇，什麽怨，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青莞，我吃飽了，在外頭等你。”蔣弘文冷笑著起，拂袖而去。

“青莞，你看看他……”史鬆音見他離開，怒意更盛，眼睛在眼眶裏打轉。

青莞勸，還是把話咽了回去，隻聲說，“是不是要回去住了？”

史鬆音拭了拭淚，道：“嗯，快清明了，大哥和我要回鄉祭祖，怕是要了。”

史磊在外頭的差事辦妥，年前回的京，算算日子，已有近一年的時間不曾回南邊。

青莞思了思道：“嗯，你先回去，晚上我過來找二哥，正有件事兒要拜托他呢！”

“什麽事？”史鬆音好奇。

青莞臉黯淡下來，沉默了半晌，才道：“我想讓母親的墳，從顧家遷出來。”

史鬆音驚住了。

出府。

蔣弘文已候在馬車前，見青莞出來，淡淡一笑，親自掀了簾子扶上車。

車行片刻，蔣弘文開口道：“邊軍的銀兩極大，如何作我拿不定主意。今晚我與史磊約好了，你一道過來。”

“約在何？”

“史家別院！”

青莞笑笑，“原本就要過去，這會竟巧了。”

蔣弘文微怔，“如此便說定了，我騎馬先行。”

“弘文！”青莞出聲喚住。

蔣弘文回首，“回事？”

“你與鬆音到底怎麽回事？”

蔣弘文皺眉，“我記得你從前問過這話。”

顧青莞聳聳肩。那又怎樣，問過就不能再問了嗎？

蔣弘文長長歎道：“許是八字不合吧。”

八字不合這種借口也拿出來用，顧青莞有些鄙夷的看著他。

蔣弘文偏過臉，臉上收了笑，正道：“青莞，我喜歡世家子貞靜悠賢，靜有法，不喜歡那種胡攪蠻纏，不就耍小子的。”

不曾想最沒規矩的蔣七爺，心裏喜歡的子，應是這世上最守規矩的，這一下，到顧青莞愣住了，待人離開半日，方才鬆散下來。

自嘲一笑，從袖中掏出信，不不慢的展開。

趙璟琰的字與他的人不同，雄秀之氣，渾然天，竟寫得一筆好字。青莞初見時，很是吃了一驚。

目從上而下，緩緩掃過，待看到末尾幾句，的呼吸有些不穩。

“寒夜孤寂，春意微冷，獨京城，京中有，傾國之姿，顛倒眾生，思之若狂。

天涯舊恨，試看幾許消魂。心期切，更有多淒涼。到得再相逢，恰經年離別！”

這廝……這廝……寫的什麽東西，既不對仗，又不工整。

顧青莞懊惱的將書信一扔，腦子裏嗡嗡直響，這信自軍中輾轉而來，不知經了幾手，若被別人瞧見，隻怕窘也要窘死了。

四個月了，月月一封，不早不晚，如此厚臉皮，倒是出乎的預料。自己果然小瞧了他的決心。

青莞轉念一想，金玉其中，敗絮其外的狠角，怎麽可能是等閑之輩。

既然他打定了主意，不撞南牆不回頭，那也隻能隨他去了。

車一頓，太醫院已至。

青莞勉強定下神，深吸一口氣，將信疊起，複塞進袖中下車，剛站定，便聽有人喚。

“顧青莞！”劉兆玉笑瞇瞇的攔住了去路。

青莞瞧了瞧四下，淡笑道：“何事？”

劉兆玉道：“王修儀召你我宮請脈。”

王修儀？顧青莞皺眉。

劉兆玉知道未曾聽過王修儀的名號，忙解釋道：“是河南王家的人，與我家有些遠親關係，宮十年年了，沒有生下一子半。的脈，一直由我請的。上一回提起你的名字，我是拍了脯的。顧青莞，你若願意去，回頭我請你往醉仙居吃好吃的。”

青莞隻是笑笑。

宮裏嬪妃請脈，都有相的太醫，王修儀突然請，怕是有事相求。

“說吧，你還想要什麽，我統統答應。”劉兆玉見不語，一咬牙道。

青莞慢慢抬步，似真又似假道：“把你們劉家的藥酒，送一壇來，我想嚐嚐。”

劉家藥酒，在開封一帶名聲頗大，傳言九後，連吃七七四十九天的藥酒，來年連病都沒有。

劉兆玉哈哈一笑，“這有何難，個雙，送兩壇。”

顧青莞見他爽快，話峰一轉，道：“！”

劉兆玉眉喜，朝青莞抱了抱拳，道：“日後有什麽用得著我的地方，隻管開口，別客氣噢！”

“自然不會客氣。”

銀針等人離開，湊上前道：“小姐如今在皇上跟前請脈，一舉一都被人瞧在眼中，這廂邊為王修儀診脈，回頭又有了李人，再有個顧寶林……如何應付得來。”

葉青頗以為然的點點頭，“小姐，銀針說得對。”

青莞緩步而行，行了兩步，又折回去，低低道：“張華一倒，唐寒由院判升了院首，原本皇後的人，一個個的倒戈，太醫院了貴妃的天下。難得這個劉兆玉並非那牆頭草，不溜須拍馬，不迎高踩低，這樣的人，我想拉攏。”

“這劉太醫與小姐一向好，哪需要拉攏？”

青莞嗔看葉青一眼，淡笑道：“有來才有往，他欠我的人多了，日後想不還，也難！”

葉青聞言，微微忡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