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憫回了攬月齋,屏退了其他伺候的宮太監,只留下一個一宿沒合眼等了他一晚上的江水平。
“你可總算回來了!你都不知道我這一晚上是怎麼過的,心一直懸在嗓子眼就沒下來過,你要是再不回來,我都要以為你出事了!”江水平瞪著銅鈴大眼,把顧憫從頭到腳上下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確認顧憫上沒一個部件兒才安了心,接著又不停追問,“昨晚你去皇帝宮里發生什麼事了?怎麼一晚上都沒回來?那個……計劃功了嗎?”
顧憫一手著額頭,一手甩開后的下擺坐下,“你一下子問我這麼多問題,你讓我先回答你哪個好?”
江水平見他神頗有些倦怠,忙先拿起桌上的茶壺給他倒了杯熱茶,低嗓子張兮兮地道:“你就先說,你昨晚有沒有刺殺小皇帝?”
顧憫接過茶盞,不慌不忙喝了半盞后才道:“沒有。”
江水平奇道:“沒有?那你這一晚上都去干嘛了?”
顧憫懶得跟他詳細說,放下茶盞敷衍道:“這事以后再跟你解釋,現在先想辦法送你出宮。”
“就我一個人出宮?你不走?”江水平了后腦,一副犯了難的愁苦樣,“既然你沒對小皇帝下手,那老閹狗那里必定代不過去,王爺怎麼辦?”
“皇帝已經下令重審義父的案子,義父暫時不會有事。”顧憫起往室走,沒一會兒從里面拿出一塊腰牌遞給江水平,有條不紊地安排道,“你拿著這塊令牌出宮,去找錦衛上右所的王副千戶,他是義父在京中的故,義父如今被關押在詔獄里頭……”
話說至此,忽然門外響起一個尖細嘹亮的嗓音,“圣旨到!”
顧憫朝江水平使了個眼,江水平忙將腰牌收進懷里,扶了扶歪了的太監帽,低著頭先過去給傳旨太監開門,隨后站到顧憫后,與他一起跪下接旨。
“臣恭請皇上圣躬金安!”
傳旨太監直腰板道了聲“朕安”,隨后展開手里的圣旨,朗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常侍顧憫,秉德恭和,人品端方,有君子風,即日起晉為君,賜錦衛指揮僉事,欽此!”
顧憫蹙著的眉頭一滯,隨后雙手舉過頭頂,接過傳旨太監手里的圣旨,“臣顧憫接旨,謝主隆恩!”
傳旨太監殷勤地扶起顧憫,笑呵呵道:“顧君快請起吧,咱家在此恭賀君晉位之喜了,君進宮才兩日就已經得皇上如此恩寵,往后加進爵指日可待,還君多多照拂咱們。”
顧憫揮手讓江水平拿銀子賞給傳旨太監,臉上并不見多喜,只是淡淡笑道:“公公客氣。”
傳旨太監眉開眼笑地收了銀子,又道:“對了,皇上特意代讓您晚點再去謝恩,讓顧君留在攬月齋好好休息,皇上真是對君您眷顧頗深呢。”
江水平忍不住好奇問道:“敢問公公,這個君是什麼品級?”
傳旨太監笑道:“君的位分相當于嬪,乃是一宮之主。好了,咱家傳完了旨得回去向皇上復命了,君留步勿送。”
等傳旨太監帶著人走了,江水平用一種古怪的眼神打量起顧憫,“那以后我是不是得稱呼你一聲娘娘了?”
顧憫甩袖回屋,把圣旨毫不在意地拋在桌上,冷冷道:“再一個字,我就把你送去敬事房讓你當真太監。”
江水平混不吝地嘿嘿笑了兩聲,笑完忽然腦筋轉了過來,表陡然變得嚴肅,“不是,顧憫你給我老實代,你昨晚到底在皇帝宮里干什麼了?才剛回來小皇帝就又是給你升位分又是封的,你昨晚……不會真的給小皇帝……侍寢了吧?”
顧憫人獨立在窗前,背影煢煢,閉眼不語,似乎不想回憶昨晚的事。
江水平見他這副模樣,心里也明白了大概,不敢再混開玩笑,了鼻子,絞盡腦想要安顧憫:“其實,這也沒啥,就當是逛了次青.樓,男子漢大丈夫,又不在乎貞潔這種玩意兒……”
顧憫不耐煩地轉過頭面無表地看著江水平,眸冷冽,像一把把鋒利的匕首往江水平上過去。
江水平突然覺脖子涼颼颼的,忍不住了一下,識相地打了一下自己的,憨憨賠笑道:“我不說了我不說了,不過現在咱怎麼弄啊?你真的還想繼續留在這皇宮里,給小皇帝當什麼君?”
顧憫淡淡道:“我自然不稀罕當什麼勞什子君,我要的,是錦衛指揮僉事一職。”
江水平不敢茍同:“那錦衛如今被閹狗把持著,和東廠沆瀣一氣,早就了他郭九塵一人的爪牙,你要是進了錦衛,又如何能獨善其?”
顧憫沉默不語,負手在后,袖子里的手攥著,指甲已經深深掐進里他卻似渾然不覺疼一般。
今日不管是晉位分還是賜,對他來說,都算不得什麼恩寵榮耀,而是一種莫大的恥辱,那份皇帝頒布的圣旨就像是狠狠打在他臉上的掌,提醒著他,今天他得到的這一切都是怎麼來的。
堂堂七尺男兒,卻要以侍人,今后如何還能在天地之間昂首立足?
顧憫屏住呼吸,寒眸沉沉看著皇宮頂上的一小方蒼穹,今日所之辱,他來日必會百倍千倍奉還!
—
沈映一天都在永樂宮里看奏章看書,為的就是盡快悉宮里宮外的況還有關于大應朝的歷史。
直到外頭日頭西斜,沈映覺到屋子里的線漸漸變得昏暗,眼睛看字開始吃力了才放下手里的書。
他按了兩下眼部的位,問旁邊伺候的萬忠全:“什麼時辰了?”
萬忠全:“回皇上,申時三刻了。您已經看了兩個時辰的書,要不要用點心休息一下?”
沈映正想說好,忽然從宮外面進來個小太監,跪在宮門口道:“啟稟皇上,太后娘娘請您去一趟壽安宮。”
沈映眉一挑,太后找他?這可是個狠角啊。
“朕知道了,你去回稟太后,朕隨后就到。”
去見太后之前,沈映先換了低調點的常服,然后才擺駕壽安宮。
經過這一日的看書學習,沈映已經大致清了大應朝所有位高權重者的底細。
當今太后姓劉,母家乃渭南族劉氏,劉太后也并不是高宗皇帝的發妻原配,高宗在世時,劉太后只不過是個貴妃。
后來因為宮中出了厭勝案,先皇后和先太子牽涉其中,盡皆畏罪自戕,劉貴妃之子才被高宗立為太子,等高宗薨逝后,劉貴妃便母憑子貴了太后。
不過劉太后這個兒子福薄,登基還不到一年就死于疫病,又未曾給留下子嗣,為防大權旁落,劉太后聯手杜謙仁、郭九塵等重臣,扶植了不寵的皇子沈映登基為帝。
郭九塵是劉太后的心腹,杜謙仁是劉太后的同盟,所以大應朝到底誰說了算,不言而喻。
而沈映這個傀儡皇帝是立是廢,不過就是人家一句話的事。
皇帝的駕到了壽安宮外面,沈映下了輦步行,一走進壽安宮里,沈映便聞到一濃濃的檀香味兒,劉太后似乎是個禮佛之人。
劉太后就在殿上首坐著,從的樣貌上能夠看得出年輕時候也是位絕代風華的人,如今保養得宜,看上去年紀也不過才四十出頭,氣質十分雍容華貴,但上沉悶的太后服制襯得略顯老氣。
劉太后看見沈映進來,微笑著說:“皇上來了。”
沈映行禮道:“兒臣恭請母后金安。”
劉太后慈道:“哀家安好,皇上免禮,坐罷,來人奉茶。”
“請皇上圣躬金安。”
有一子一小兒的聲音齊齊響起,沈映才注意到,劉太后這里還有別的客人在。
沈映看過去,只見是一年紀約三十歲上下的貌婦人領著一七八歲的男孩兒,婦人穿的是太妃服制,而男孩兒年紀雖小,上穿的用的都金貴不凡,一看就知道是龍子龍孫。
沈映心里有了數,這對母子一定就是高宗生前最寵的淑妃馮氏和子岐王沈晗。
馮太妃眼睛紅紅似是哭過,已經是個八歲孩子的母親,卻還是姿態楚楚人像朵的小白花。
至于馮太妃是為了什麼哭,沈映也能大概猜得到。
聽宮人們說,馮太妃隔三差五就要來壽安宮里哭上一回,無非就是想要請劉太后恩準帶著岐王去封地就藩,封地雖然不比京城繁華,卻也好過在皇宮里仰人鼻息過活。
但劉太后怎麼可能答應,岐王雖小,也是高宗脈,而景昌帝荒無道,朝野上下不滿諸多,難保不會有人了擁立岐王造反的心思。
所以劉太后必然是不會放馮太妃岐王母子去封地的,哪有比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著更來的讓人放心呢?
沈映免了馮太妃母子的禮,在他們對面坐下,看向太后問:“不知太后今日朕來是為何事?”
原來的小皇帝和劉太后并沒有母子分,劉太后也素來不喜小皇帝的荒唐做派,干脆免了皇帝的晨昏定省眼不見為凈,除了必要見面的場合,只有有事找皇帝,才會宣皇帝來壽安宮。
劉太后悠悠道:“哀家聽說,皇上近日又新納了一個男寵進宮?”
沈映心里暗笑,呵,消息竟然傳得這麼快,找他來原來就是為了顧憫的事,那敢可太好了。
“不錯。”沈映大方承認,“君恕品貌出眾,和順恭謹,深得朕心,朕今日已晉了他為君。”
劉太后剛才臉上還有點笑意,現在已經完全沒了,“哀家還聽說,皇上今日召見閣臣時,執意要重審平王謀逆的案子是嗎?”
沈映道:“是啊,這有何不妥嗎?”
劉太后沉下臉問:“哀家且問你,是誰告訴你平王有冤的?是不是那位顧君?”
沈映輕抬下,眉宇間似有不服:“是又如何?平王既有冤屈,那就理當徹查,總不能坐視忠臣枉死,那朕豈不昏君了?”
劉太后冷哼道:“平王的案子三司都會審完了,還有何冤屈?依哀家看,皇上就是了小人挑唆,那個顧君,就是想要在皇上與閣之間行挑撥離間,其心可誅!”
沈映拂袖起,一臉怒容,“不可能!君恕不是這樣的人!”
劉太后似乎被皇帝突然發作的怒氣驚到了,面上有些不可思議,皇帝雖然與不和,但向來面上還是裝得恭恭敬敬,今日竟然為了區區一個男寵頂撞于。
劉太后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怒極反笑道:“皇上好大的氣,哀家話還沒說完,你就已經不想聽了是嗎?”
沈映深呼吸了一下,似乎在平復心里的怒火,然后板著臉重新向太后行禮賠罪:“兒臣不敢。”
說是不敢,可臉上的神完全不像不敢的樣子。
一旁看戲的馮太妃見皇帝和太后之間氣氛張,語氣弱弱地出聲打圓場:“太后息怒,皇上年輕氣盛,又新得了寵,一時言語上維護些也是有可原,又或者那平王是真的有冤屈,總歸你們是母子,何必為了這點小事傷了母子之,有話都心平氣和地好好說罷。”
沈映瞟了眼馮太妃,馮太妃也對他和善一笑,沈映沒什麼表地別開了眼。
倒是想兩邊都討好,兩邊都不得罪,可一般看似不偏不倚的,大多都有自己的心思,更何況這還是個有皇子的前寵妃,他才沒那麼蠢相信馮太妃會對他真的有善意。
既然自己送上門,可別怪他借題發揮。
“朕不過就是想重審個案子,先是有太師百般阻撓,現在太后又來教訓朕,朕這個皇帝當的,還沒隨便一個鄉野村夫來的自在!”沈映忽然甩袖一指旁邊站著的岐王沈晗,看著太后道,“與其這樣,倒不如請太后廢了朕,改立岐王,反正這個牢籠一樣的皇宮朕也待夠了!”
薑瑭醒來時快餓死了。 他聽到不遠處草木被踩倒的聲音後,用儘全力翻滾出去,擋住了一個人的去路。 黑衣,負劍,滿身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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