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司坐落在皇宮西北一條胡同里，衙門口并不起眼，冷冷清清，除了進進出出辦公的錦衛，甚有行人往來，因為是那門上掛的匾額所書“北鎮司”四個大字，就足夠令普通老百姓退避三舍。

顧憫出宮前換上了皇帝欽賜的大紅錦繡飛魚服，頭戴烏紗，鸞帶環腰，繡春刀在手，一襲行頭將男人虎背蜂腰螳螂的材優勢完全襯托出來，端的是個英武驍勇的將星下凡。

跟著他一起出來的江水平看了打趣道：“你穿這還像回事的。”

顧憫的手漫不經心地搭在刀柄上，“哪回事？”

“狗仗人勢的勢。”江水平見顧憫睨他，忙舉手討饒，“這可不是我說的啊，都是老百姓傳的，說朝廷養了兩條狗，一條東廠的閹狗，一條錦衛的花狗，狗仗人勢，無惡不作。”

顧憫不以為意地輕扯角，抬手拍了拍服上的褶皺，“但要想在這京城中行事方便，還得穿這狗皮才行。走吧，去會一會咱們這位錦衛指揮使大人。”

兩人一前一后，往北鎮司衙門走，過去遞了任職文書給門口值守的錦衛，錦衛查驗了公文，確認無誤后把文書還給顧憫，行過禮后領著他們進了衙門里。

顧憫走進衙門庭院，四下環顧一遭，各位所錦衛有條不紊地進進出出，俱都一臉嚴肅，一句閑聊嬉笑聲都聽不到，顯然是平日里訓練有素。

顧憫停下腳步，問帶他進來的錦衛：“我第一天上任，理應先拜見指揮使劉大人，不知劉大人今日可在？”

那錦衛說：“顧大人今日來的不甚湊巧，劉大人才有公務出去了，可能要到午時過后才回。”

顧憫頓了下又問：“那詔獄在何？可否帶我進去？”

那錦衛看了眼顧憫，忽然笑道：“自然可以，您是僉事大人，咱們北鎮司里外您都可以自由出，詔獄在這邊，請隨屬下來。”

詔獄里面線昏暗，氣氛森，混合著腥味、汗臭味等各種令人作嘔的味道，又正上錦衛在審訊人犯，鬼哭狼嚎聲不絕于耳，只是聽著，就讓人心揪，實是個不見天日的所在。

顧憫聽到慘聲不由得呼吸一沉，咬了下牙關，眼神冷下來問：“平王薛繼先關押在何？”

錦衛繼續領著他們往里走，殷勤地道：“薛繼先乃是朝廷重犯，被關押在天字號牢房里，在最里面。”

沒一會兒，便到了天字號牢房外面，錦衛指著其中一間牢房道：“顧大人，這里面關的就是平王薛繼先。”

顧憫慢慢走過去，看到牢房里面有一人背靠墻角席地而坐，上衫襤褸，跡斑斑，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后，緩緩抬起了頭。

那人蓬頭垢面，看不清相貌，但眼睛一看到顧憫，便立刻散發出來，激中又帶著不敢置信，他慢慢站起來，搖搖晃晃地朝顧憫走過來，想開口說話，卻因為許久沒喝水的緣故，沙啞得失了聲，張著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江水平是個沉不住氣的急子，上前抓住柵欄門用力晃了兩下，朝錦衛喊道：“快！快把門打開！”

錦衛臉上堆著笑，子卻一不，“對不住顧大人，這里關押的都是重犯，沒有劉大人的命令，屬下們不敢擅自打開牢門。”

顧憫臉上并不見怒容，只是一只手死死地握住繡春刀的刀柄，聲音克制地道：“去拿水、拿吃的過來。”

江水平揮拳朝那錦衛吼道：“還不快去拿！”

錦衛被兇神惡煞的江水平嚇得往后退了一步，趕聽話地去拿水和吃食，等人走了，江水平立即朝牢房里的人跪下，彪形大漢眼眶發紅，頭哽咽道：“王爺！屬下來遲，讓您苦了！”

“義父，孩兒來晚了。”顧憫手扶在柵欄上也緩緩跪下，仰頭自責地看著牢里面渾都是傷的平王，結滾了滾，“您如何？有沒有大礙？”

“沒事，還撐得住，你們都起來吧。”平王仔細端詳了一會兒顧憫，搖頭嘆氣，“孩子，你不該來這里，都是為父拖累了你。”

“孩兒這條命都是您救的，談何拖累不拖累？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您沒命，看著薛家滿門此滅頂之災。”顧憫語氣堅定道，“所以我必須來。”

平王看著顧憫上的飛魚服，眼神里有痛惜之，“京城里都是豺狼虎豹，哪個都不好對付，為父怕你來了就回不去了！”

顧憫著聲音，卻字字鏗鏘道：“我既來了，就沒想過要回去，徐家一百一十二條孤魂，沒有一日不在等我回來，等我替他們沉、冤、昭、雪！”

平王眼里泛起淚，握住顧憫的手，“你可想好了？這條路不好走！”

“絕不回頭，也絕不后悔。”顧憫說完，忽然聽到不遠傳來腳步聲，應該是那錦衛拿吃食回來了，便故意提高了音量，道，“您放心，孩兒已經求得太后恩典下旨重審您的案子，皇上也對孩兒恩寵有加，義父您一定會沒事！”

平王心領神會，立即配合地面朝北面跪下，叩首行禮道：“老臣謝過皇上與太后隆恩，皇恩浩，臣激涕零！”

那錦衛端了水和稀飯過來塞進牢里，回頭眼珠兒滴溜溜地圍著顧憫轉，“原來顧大人和平王認識啊？”

顧憫取下掛在腰帶上的荷包，從里面拿出來一沓銀票塞給錦衛，坦然道：“平王是我義父，圣上和太后昨日已答應下旨重審王爺謀逆一案，在案子重審前，還請看管詔獄的兄弟們多加關照王爺，這些錢，就當是給兄弟們買酒喝的。”

錦衛也沒推辭，收了銀票，眉開眼笑地謝道：“都是自家人，顧大人您太客氣了，您放心，兄弟們一定會盡心照顧平王的。”

“多謝。”顧憫淡淡笑了下，“那我今日就先走了。”

錦衛奇怪道：“您不等劉大人回來了？”

顧憫淡笑道：“不了，突然想起來，皇上還代了我件事要辦，我得先出去一趟，還勞煩你幫我跟劉大人打個招呼，說我明日再來拜會他。”

錦衛拱手道：“好，那您慢走。”

顧憫告別了平王，帶著江水平離開了詔獄。

帶他們進來的錦衛最后看了牢里的平王一眼，離開牢房，來到詔獄里一放刑的房間，對著里面一穿飛魚服的錦衛統領跪下行禮。

“大人，人已經走了，說明日再來拜會您。”

此人自然就是對顧憫聲稱已外出的錦衛指揮使劉承義。

劉承義雙手扶著腰，站在一副百斤重的枷鎖前，“你可有聽到他們說什麼了？”

錦衛只聽到了顧憫和平王后面說的皇恩浩的那些話，和劉承義復述了一遍，劉承義聽完放下手，轉了轉左手大拇指上戴的玉扳指，“就這些？沒別的了？”

錦衛想了想道：“他們讓屬下去拿吃食，這當中還說了什麼，屬下就沒聽到了。”

劉承義冷笑道：“左右人已到了錦衛，也不怕他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樣。廠公讓我好好盯著姓顧的小子，那你們就都給我把眼睛亮咯！去，找幾個兄弟跟過去盯住顧憫，他在宮外見了什麼人去了什麼地方，事無巨細，統統都要上報給我！”

“是！屬下遵命！”

—

出了北鎮司衙門所在的胡同，顧憫和江水平來到滿京城最繁華的一條街上閑逛。

顧憫上穿的飛魚服十分惹眼，老百姓們一看見他便都躲得遠遠的，就像見了瘟神一般唯恐避之不及。

走出沒多遠，江水平忽然有所察覺，湊近顧憫低頭小聲道：“后面有兩只花狗在跟著咱們。”

顧憫神自如，“不用管，他們跟就讓他們跟著吧。”

江水平側頭瞄他，“可你讓我約吳先生今天在茶樓見面，他們一直跟著我們如何？要不我們兵分兩路，想辦法甩開他們？”

顧憫目不旁視，步伐悠哉，不慌不忙地道：“稍安勿躁，第一天出宮，行事別太扎眼，別讓他們發現破綻。”

江水平心里雖急，但見顧憫一副之泰然的樣子，也只能按捺下子，兩人便這麼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閑逛。

忽然街道上飛速經過一輛馬車，嚇到了路旁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兒，那老頭兒為了躲避馬車，慌不擇路，一頭撞在了顧憫上，差點要仰頭摔倒在地，幸好被顧憫下意識反手將他扶住。

旁邊圍觀的老百姓們見此景都替那老頭兒一把汗，撞哪里不好怎麼就撞在了個錦衛上，誰不知道錦衛最是囂張跋扈，沒誰惹得起，這下老頭兒恐怕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可令他們意外的是，那被撞了的錦衛大，非但沒有罵那老頭兒，反倒關心起他來。

顧憫把老頭兒扶穩，“老人家，您沒事吧？”

老頭兒忙不迭點頭哈腰道：“沒事沒事，對不住爺，小老兒老眼昏花沒看清路，爺別見怪！”

顧憫溫和地笑道：“沒事就好，路上人多車多，您走路小心點。”

老頭兒有些懼怕地瞟著顧憫，像是不敢相信錦衛會這麼好說話，趕低著頭趁爺沒發火前麻利地溜了。

顧憫目送那老頭兒走遠，突然轉過對江水平道：“回宮吧。”

江水平愣住：“啊？這就回宮了？”

顧憫“嗯”了聲沒解釋，腳步不停回了皇宮，終于在皇宮外面甩掉了那兩個一路跟蹤他們的錦衛。

等快要走到攬月齋宮門口時，江水平這才終于把憋了半天的話問出口：“不是，吳先生都沒見到，你怎麼就回宮了？”

顧憫淡淡道：“吳先生已經把他要說的話都告訴我了。”

江水平瞪大眼，驚訝地問：“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顧憫把手進自己的襟，從里面拿出來一張紙條。

江水平看到紙條皺眉略一思索，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街上到的那個老頭兒！我說怎麼大街上那麼多人不撞，偏偏就撞你上了！”

顧憫沒理會大驚小怪的江水平，展開紙條，邊走邊看，紙條上面說，查到此次春闈，郭九塵和杜謙仁都收了考生的賄賂，幫他們在科考中作弊，或許可以利用接下來殿試的結果，來離間郭九塵和杜謙仁的關系。

顧憫看完便領會了這張紙條說的是什麼意思。

東廠和閣都參與了這次的科考舞弊，收銀子賣試題，誰給的銀子多，誰就能高中。

但問題是，殿試三年一次，狀元卻只有一個，若是落在某個賄賂杜謙仁的考生頭上，便會其他人知道，杜謙仁的權勢比郭九塵更大，那以后投靠杜謙仁的人便會越來越多，實力遲早遠超東廠，反之，東廠亦然。

就像是兩條實力相當的狗搶一塊大吃，若是做不到均分，必生齟齬。

殿試的考題一般都是由閣預擬，再送呈皇帝選定。

顧憫想到此，心頭一，若是他能先從小皇帝那里旁敲側擊問出今年的殿試考題，再給杜謙仁或郭九塵，勢必就能獲取其中一方對他的信任，還能引起另一方的不滿。

一箭雙雕！

顧憫心中有了盤算，后日就是殿試的日子，如今小皇帝對他寵幸頗深，如果小皇帝今晚召見他，他可以令小皇帝龍大悅，那從小皇帝口中套出殿試考題的相關信息，也不是不可能。

顧憫出神地想著今晚的計劃，不知不覺中已進了攬月齋的大門。

正準備進屋，沒想到顧憫剛抬起一只腳進門檻，就有兩個影突然從里面出來齊刷刷跪倒在他面前，把顧憫和江水平都嚇得一愣。

“燕卿/玉憐，請顧君安。”

顧憫定睛仔細一打量這二人，發現他們竟然是自己早上在寶華殿里見過的，那兩個安郡王帶進宮本打算進獻給小皇帝的男寵！

顧憫蹙眉疑地問道：“你們為何會在這里？”

那名燕卿的男寵抬起頭，含帶怯地看著顧憫，“是皇上讓我們來伺候顧君的。”

顧憫：“……皇上讓你們來伺候我什麼？”

燕卿抿笑道：“皇上說，顧君初次承寵，對男子與男子之間該怎麼行事還不甚了解，所以讓我們來……教授您一些……龍。”

顧憫聽完，臉唰地一下黑了。

玉憐的男寵是個直子，快言快語道：“這些并不難學，想必以顧君的聰明才智，咱們教的您肯定一點就通，到時候再多實踐兩次，必會令圣上龍心大悅，對您的恩寵更甚！”

燕卿接著說道：“顧君，皇上今夜還召了您侍寢，時間不多了，咱們快點開始學罷？”

“撲哧！”一旁的江水平終于忍不住笑出聲，心虛地看了眼臉黑的像塊鐵似的顧憫，抬腳就溜，“那個，我去膳房看看有沒有吃的，就不打擾您三位好好學習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