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義一心落井下石, 沒注意到余下三人的眉眼司,輕輕捋了捋胡須:“世子郡王和本都有公務在,側妃娘娘若沒有旁的事, 咱們這就開始吧。”
他曾經做過多年的知縣知府等職,頗通刑名, 此時也是當仁不讓地開口:“側妃所言,我都會一一查證, 希不要有不實之。”他警示一句, 沉道:“私藏軍械一案并非小事, 沈澤想來也有不信任的手下, 我聽說沈澤私下蓄養了不幕僚,側妃娘娘可否告知我這些人的名字?”
沈遲意抿了抿,正要作答,腦子里忽然閃過一道靈,姜義這話乍一聽是在問幕僚之事,言語中已不聲坐實了沈家私藏軍械的罪名, 本來私藏軍械和沈澤蓄養幕僚是兩件事,經他這麼一說,倒像是沈澤早有不臣之心, 這才暗中養了幕僚, 偏偏他說這話還讓人拿不出錯來,好高明的話!
冷冷瞥了姜義一眼:“我不知道, 父親甚跟我談及這些,男大防,我父親有沒有幕僚,也不會讓我看見。何況如今這樁案子還沒定下,巡話里話外坐實了我父親的罪名, 怕是不大好吧?”
姜義捋須一笑:“側妃勿要多心,本可沒這麼說。”他含笑問道:“案發之前,沈家可有什麼異常?沈側妃之前一直住在沈府,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這異常二字可大可小,大了說沈家哪個仆人突然得病,往小了說沈家哪個主子的貓突然死了——只要是往日不常發生的,這些都算是異常,要是沈遲意哪說了,姜義更可以揪著這點不放,借題發揮。
沈遲意越發小心,斟酌著詞句:“我不知道姜巡指的是哪方面的異常。”
姜義一笑,不聲地道:“自然是跟案有關的。”
沈遲意斟酌著含混過去,接下來姜義的問題越發五花八門,甚至讓人分不清哪個有坑哪個沒坑,哪怕是微小的一個點,只要稍有閃失,姜義就能揪著這點一直審問下去,但旁人瞧來,他的問題沒有任何病。
沈遲意中途多次試圖停或者打斷他的節奏,但都被姜義繞開了去,有時停下來思考,姜義就會輕敲扶手或者輕叩茶盞,用小作來打斷的思路。
兩人的問答看似不到一刻,實則暗藏刀劍影,這與聰慧與否無關,姜義是案子至就審了十多年,一些話套路早已爛于心,沈遲意一不留神就要踩坑,再這樣下去,遲早會說出對沈家不利的話來,最可怕的是自己可能還沒有覺察!
暗暗心驚,忽然手按了按額角,直接打斷了姜義的發問:“我子不適,今天的問話就到這里吧,我要回去歇著了。”
全無準備,這審訊是萬萬不能再繼續下去了,直接出手打斷了這次聞訊。這話說的頗為自我任,不過本來就是這個人設,這話一出口,倒是無人懷疑。
姜義臉一沉,阻攔道:“側妃以為這是小孩作耍嗎?側妃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比審訊問話,沈遲意自不及他,不過比跋扈蠻纏,才不把姜義放在眼里,輕笑一聲:“我又不是姜巡手下的犯人,今天前來,也是瞧在王爺的面子上,難道姜巡敢把我關起來不?”
說完就要走,姜義一抬手,令堂外兩名衙役攔住了,他看起來是完全沒把這個側妃放在眼里,面冷:“側妃縱然要走,也該等本問完案才是,或者…本親去王府,向王爺陳明此事,讓他來做個決斷?”
沈遲意冷著臉正要開口,衛諺忽然出聲:“讓回去吧。”他目掃過姜義咄咄人的臉,有些不快。
姜義一直頗為從容,知道此時衛諺表態,他才有些急切:“世子,明日就要提審沈家其余案犯了,今日必得把沈側妃問個清楚才是。”哪怕沈澤已死,他當年在沈澤那里到奇恥大辱,一定要徹徹底底地討回來,沈家余下的族人他也不想放過,非得誅了沈氏一族,他才能一雪前恥!
沈遲意本來是他尋好的一個突破口,只要有了突破口,他就能一點一點定下此案,讓沈家人永世不得翻,沒想到在這等要關頭,衛諺竟攔著不讓他繼續!
沈遲意沒想到這麼快就要提審其余沈氏族人,眼皮一跳。
衛諺神淡然:“一宅子能知道什麼?審完其他人再審也不遲。”
姜義忍不住道:“世子…”要不是況不允許,他真想問一句,您不是也厭憎沈家嗎?為何待沈遲意如此寬宥?
他求助地看向陸枕溪:“郡王…”
陸枕溪方才一直沒有說話,端莊的就像神龕里寶相莊嚴的菩薩,直到姜義開口喚他,他才徐徐開口:“讓沈側妃先回去吧,既子不適,也不急于這一時。”
姜義沒想到這兩樁大佛都如此偏袒沈遲意,差點摔了茶盞子,然既然這兩人都同意讓沈遲意走,他豈敢攔著?咬咬牙讓沈遲意放人。
沈遲意出了衙署大門,心卻不見輕松多,手心涔涔浸著冷汗。
明日這個和沈家有深仇大恨的姜義就要升堂問案,雖然不知為何,姜義擺明了盯上,而現在兩眼一抹黑,什麼話該說不該說都不知道,就連提前和長兄通氣都做不到,這樁案子如今正是風雨飄搖,姜義又擺明了蓄意尋仇,萬一或者長兄說了不該說的,被姜義抓住錯攻訐,他在憑空造些證據出來,很有可能再沒有翻案的機會了!
明日若是急急升堂,長兄他們很容易就中了姜義的詭計,不行,得想辦法見一見長兄,至能提前通氣!
沈遲意心神不寧地坐上了馬車,忽然聽馬車外傳來一把溫潤男音:“表妹。”
沈遲意忙開車簾,只見陸枕溪立在馬車外頭,衛諺卻不知道在何,口問道:“世子呢?”
陸枕溪愣了愣,眼底劃過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冷意,他頓了下,緩聲道:“他眼下有事,在衙署里和姜巡說話。”
沈遲意有些失地哦了聲,陸枕溪沉片刻:“方才…姜巡的態度你也瞧見了?”
沈遲意沉著臉點了點頭,陸枕溪緩緩道:“姜巡和沈大人不和已久,他一向稱不上心開闊,如今沈家落難,他更是置沈家其他族人于死地…”他頓了下,淡淡道:“我雖左右不了最終大局,但在這樁案子里,我還有些活余地,明日提審我也會到場,你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沈遲意現在最想做的就是再次見一見兄長,不過陸枕溪和沈家早是出了五服的親戚了,他為何對沈家的事兒這般上心?從一見開始,他就屢次表示可以在此事上助。
遲疑著拒絕:“郡王不必如此…”
陸枕溪輕輕擺手:“表妹先別急著拒絕。”他淡聲道:“實不相瞞,這樁案子里,我暗中扶持的幾個員也被牽扯進來,而朝廷如今不留他們命,姜巡為了報復沈家,又擺明了要拖著所有人一道下水,我幫你,也是為了自己。”
他說完淡笑了下:“本來今日見姜巡咄咄人,話里有話,我頗替表妹擔憂,不料表妹機敏,未中他圈套,我甚為欣。”
這話倒是可信,沈遲意猶豫了下:“可是…”
陸枕溪又緩聲打斷:“你不必急著現在就答復我,明日午時升堂提審,你可以思量之后,明早再說。”
沈遲意咬了咬下:“多謝郡王意。”
道完謝就發了馬車,回府之后,沈若渝見面郁郁,捉著的手問道:“怎麼了?可是那巡刁難你了?”
沈遲意對自然沒什麼好瞞的,把姜巡和沈家有仇意報復,屢屢為難的事兒說了一遍。
沈若渝神有些惶急,亦是道:“這可如何是好?若是能見著大哥還好說,至能彼此互通,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但現在你和大哥見不著面,就怕姜巡有意瞞,再挨個套話,這樣沈家的罪名不就落實了嗎?!”
沈遲意輕聲安:“阿姐別急,容我再想想辦法。”
首先冒出的想法還是去尋衛諺,雖然陸枕溪的臉和都讓覺著舒適愉悅,但論及信任度,自然是更信衛諺,畢竟兩人是合作關系。甚至可以說,衛諺幾乎是了解這樁案子的唯一天窗,雖然他和沈澤頗有齟齬,但對卻稱得上照拂,兩人也算得上生死了。
在這偌大王府,除了衛諺,其他人都不能信,也不敢信。
倒不敢奢求衛諺再次帶去牢里幫串供,但哪怕衛諺什麼都不做,有他在那里鎮著,姜巡至不敢耍什麼攀誣陷害之類的手段。
沈遲意猶豫了下,系上披風,趁著夜去衛諺住的易空院。
沒想到衛諺現在卻不在,周釗回道:“側妃娘娘,世子現在還在衙署。”
沈遲意沉道:“能否請周護衛幫我去通傳一聲?”
周釗想到衛諺對的上心,自是不敢怠慢,快馬就去了衙署。
衛諺此時還在和姜義議事,姜義口干舌燥剖白一通,見衛諺眉都沒一,他苦笑道:“明日到底怎麼審,您倒是給個準話。”
衛諺哪怕承認了自己對沈遲意確實有些好,但他對沈家人的厭惡依然不減,更何況現在沈遲意明擺著對他無意,親近陸枕溪,他難道要放下面湊在跟前?盡管他心里清楚不該因私廢公,但面上也很難給出什麼好臉來。
他眉都沒一:“秉公理。”
姜義想到他今日對沈遲意的袒護,生怕他再做出偏袒的舉,舉棋不定半晌,咬牙下了劑猛藥:“世子可別忘了,兩年前您手下那數千將士因何而死,您又是因為誰才重傷,若非沈澤,您如今的勢力只怕要更上一層樓,如今有正大明置沈家的機會,您…”
他還想說話,卻在衛諺漠然的注視下,自消了音。
衛諺神翳,起袍起:“天不早,巡先回去吧。”
姜義張了張,到底不敢再開口,臉微白地退出了衙署。
他才走了沒多久,周釗就匆匆來尋衛諺了:“世子。”他想了想:“沈姑娘想要見您。”
衛諺幾乎能猜到沈遲意為什麼想見,他眼底掠過一片霾,難得心緒復雜。
周釗也不敢催促,就在旁邊候著。作為衛諺的邊人,他其實能理解自家世子的心思的,世子一旦見了,必會對沈姑娘心,那樣又對不起戰死的將士,若是不見,他心下又憐惜沈姑娘。
周釗等了半晌,張了張,就聽衛諺淡聲道:“不見。”
周釗哦了聲,一只腳剛出大門,衛諺又有些懊惱地補了句:“明日…不,后日見。”
且晾一日再說。
……
沈遲意一直等到深夜才等來周釗的答復,衛諺后日見?可案子明日就要提審,后日能來得及嗎?衛諺這是有意晾著?
勉強定了定神,衛諺又是專門為服務的,他什麼時候見是他的自由,但如今勢所迫,難道只能…
沈遲意正在困擾,后窗忽然發出一聲‘啵’的聲音,燭火搖曳閃爍了下,拇指大小的紙團落在腳邊。
撿起來瞧了眼,就見紙條上寫著‘明日卯初,西角門外’,字跡清雋,八是陸枕溪所書。
事到如今,也沒有旁的法子,沈遲意重重按了按眉腳,嘆了口氣。
明日一早,先讓沈若渝假扮一時,自己換上丫鬟的打扮,買通了西角門的婆子等在角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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