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異，齒錯位，又高溫產生了一些反應……總之，應該是有什麼東西掉下去，得先拿出來。否則再上油也沒用。”

蘇敏聽完他解釋，眉峰一，格外將這個年匠人打量了一下。

船上的機長，也就是總工程師，號稱“老軌”，是對整船的機械部件最悉的一個人。

而徐建寅完全沒有航海經驗，面對蒸汽機卻是零出錯，秒上手，完全是一個優秀的“小軌”。

錯綜復雜的機像迷宮，要通過船表面的“癥狀”，從迷宮的深確定位出病，確實需要純運用的知識。

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至蘇敏自己還做不到。

他問：“要拆卸麼？”

徐建寅猶豫著點點頭：“那是當然呀，按照作手冊里的步驟，是需要整機拆卸的。至這個、那個鋼板都要卸下來。如果你們信得過在下……”

零件間的隙狹窄。徐建寅不敢探進太深，唯恐被夾了腦袋肩膀。只是憑深厚的理論功底，斷定那里有問題。

唯一的辦法，似乎就是把這一部分機全拆掉。

但那樣一來，莫說靜巨大，耗時非常，至要干到天亮。而且在場誰都沒拆過西洋原裝機械，萬一拆了裝不回去，那就嗚呼哀哉。

所以大多數船工都面猶豫之，不太敢相信這個半路空降的“小軌”。

徐建寅被眾人的目一看，立刻就不太自信，低下頭，小聲說：“當然，也可以等你們老軌病好醒來，再確認一下……”

“或者讓我試試。”忽然有人打斷他的話，輕松笑道，“我也許能進去。”

徐建寅愣愣一抬頭，看到一張秀氣的笑。

的確，在一屋子傻大黑的船工大哥的襯托下，徐建寅和蘇敏都算是很苗條的。然而就算他倆，要那一條管道，也稍微差著一點點。

林玉嬋快速地比了比那隙，覺得自己應該不會卡住。

“不拆機，”再次確認，“如果我能鉆到底，同樣可以修，對嗎？”

徐建寅頓時一腦門冷汗，瘋狂搖手，語無倫次：“弗可以弗可以，這哪是姑娘做的活計呀，里頭臟兮兮的呀，黑漆漆的呀，很嚇人的呀，而且零件很復雜，到都是油，會沾到你的子，會刮破你的服呀……”

一邊說一邊求助似的看著蘇敏。

這古靈怪的孩子世間獨一份，要是把人家弄臟了嚇壞了，再衫不整面掃地，他可擔不起的呀。

卻不料，蘇敏眼皮一抬，眸子里閃過驚喜的，看向林玉嬋。

“真的？”

此時船工們也才反應過來，為了結老大，七八舌地勸諫：

“林姑娘不能下去，很臟的！”

“孩子做不來這個的！”

“老板，小的時學過雜耍，骨功還記得一點。不如讓我……”

林玉嬋才不等別人替拿主意，自己從柜子里翻出一件油布雨工服，利落地披在上。腳上套了進口橡膠鞋套。

蘇敏克制著眼里笑意。

“阿妹，過來。”

他給系腰帶，雨袖口包著自己的袖，卷兩層。

周圍人越是咋舌，他心里越舒暢。這個小妖上天地，比這更難更苦的活計都做過，瞧那一群人見多怪。

一臺機而已，又不吃人。玩就讓玩。弄臟了丟桶里洗洗便是。

當然，要是弄得一油污，他也過意不去。于是取下自己圍巾，在的腦袋上包兩層，護住頭發。

“小心腳下。過不去就回來。”他輕聲在耳邊說，“幫我這一次。以后義興船票全免你的。頭等艙隨便挑。”

林玉嬋腦袋上熱烘烘的，笑著回：“人家徐公子也沒保證故障就在此呀。”

口音也被徐公子帶歪了，最后一個綿綿的“呀”，聽得蘇敏心曠神怡，笑著拍拍肩膀。

幾個人提來煤油燈，圍了一圈，最大限度給照明。

蘇敏一眼不眨，注視著林玉嬋的背影，靈活地閃進了那個原本不能走人的隙。

徐建寅愣了半天，看著那鋼鐵叢林里穿梭的小妖，猛然意識回籠，腦海里構建出各種空間角度，抓起一盞燈，趴到頭頂平臺。

“那里……那里應該有個鏈條看到了嗎……然后是個軸……哦哦，有兩個？我想想，小的那個……別掏，小心里面有鋒利鐵屑……輕輕轉，應該能轉……聞聞那后面是不是有異味……”

他還在嘮叨，冷不丁，漆黑齒隙里，出一只白生生的手。

手里攥著什麼東西。

徐建寅愣了一下。旁邊蘇敏已經從容接過。張手一看，兩枚銅錢。

已經被齒攪得扭曲，“咸通寶”幾個字漆黑破裂。

他一怔。

“還有，”林玉嬋的聲音從里面傳來，“接著。”

又是幾把銅錢碎片，被一次次遞出來。

蘇敏仔細拼合，直到所有碎片完整歸位，一共十枚銅錢。

破案了。所謂千里之堤，毀于蟻。原來是這些薄薄的錢幣卡在了機械齒里，磨碎，產生火星，沿機油燒到氣缸部，這才引起了整個蒸汽機熄火。

萬幸機質量過，幾層鋼板把故障悶在了局部，沒有釀大禍。

所有船工然大怒，罵道：“哪個不長眼的往機里扔錢！”

“扔錢”是中國人的一大迷信流派。也不用念經，也不用下跪，花個一文半文就能求得福祿壽喜，實在是本小利多，方便快捷，深廣大百姓的喜。

以前是往井里、水池里、樹里、山里扔；當蒸汽船出現在開埠港口時，也有人朝船扔錢，求個一路平安。

但那一般都是扔到水里、甲板上，最多丟進通風口，安全無害。娜這一次客運首航，船工們也從船各掃出幾百文錢，大伙買了點心瓜子吃。

可是誰吃飽了撐的，竟專門溜進機室，瞄準蒸汽機最核心的地方撒錢？？

船工們破口大罵。徐建寅也暗自搖頭。

迷信害人啊。

他和父親致力研究多年的學問，在很多人眼里，也就是用簡單暴兩個字概括：“妖”。

只有蘇敏微微皺眉，很快將怒氣拋到腦后，湊近管道隙，輕聲喚。

“阿妹，還不出來？”

“齒有點變形。”的聲回在金屬構件中，嗡嗡的很低沉，“給我個錘子。”

他將錘子遞過去。錘頭沉重，一只手幾乎握不住，拿到的時候手臂往下沉了好幾寸。

但還是認認真真地埋頭修理，直到確信故障恢復原狀，才慢慢挪到出口。

一排排管道齒中，鉆出來一個灰撲撲的小人影。周圍船工們集怔了幾秒鐘。

從沒見過一個姑娘，束著腳，包著頭巾，握著錘子，汗水滴落金屬的臉蛋，唯有一雙眸子熠熠閃，帶著他們悉的率真和靈秀。

好一陣，大伙才想起來狂吹彩虹屁。

“林姑娘真真中豪杰！”

“娘的，那麼小個，我都不敢鉆。怕黑！”

“要不是有林姑娘，咱們這船還得拋錨好幾天，黃花菜都涼啦！”

“林姑娘辛苦了！趕把這臟服換了，回去歇著吧。”

徐建寅跑去啟輔助鍋爐。片刻之后，悉的嗡嗡噪音彌漫機室。

不敢驚著上層的乘客，眾船工低聲音，拍手歡呼。

林玉嬋握著個大錘子，低頭，看著一油污的工服，調勻呼吸，借著燈映在金屬板的反，仔細看了看那個神氣活現的孩影。

好像那種“勞婦最榮”的核海報形象啊！配著背景的巨大齒機械，一派蒸汽朋克復古風，帥慘了！

徐建寅從鍋爐后面探出個腦袋，睜著亮亮的眼睛，定定看，好像看到了一個難以企及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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