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也險些掉這個陷阱。還好靠著容閎的信件、觀察鄭觀應的倉庫、以及自己的一直覺，這才頂住力，堅持到正確的進場時機。

可是，只要各地洋行聯手控價格，類似的陷阱，一個又一個，天天在前方等著。

一介小小獨立商人，全部資本還不及洋行給買辦開的薪水，能有何對策呢？

后背一暖，蘇敏攬過肩頭。

“唔好意思，今天繼續陪我睡。”他輕笑，“路上想想，怎麼謝我。”

隔日上午，船接近漢口。

這是娜深河的最后一站。所有乘客都會在此下船。船副船工們都做好了靠岸的準備。有人在維持秩序，有人大聲提醒乘客：“莫丟了自己的船票！看好包裹，別被踩了腳！”

眾乘客紛紛笑著應了。蒸汽船快捷穩妥，比他們以往乘坐的土船車馬舒適得多，旅程時也間大半，正好趕上回家過年。

相比之下，那略微嫌貴的票價，此時也顯得超所值。

更何況，這是華人自己的船，比洋人公司的船票便宜，上船還不用看洋人的臉。

雖然熱水限量供應，盥洗室天天排隊，三等艙鋪位擁，還有噪音……

但，以大清消費者那寬松的標準來看，已經算是“賓至如歸“。

就連頭等艙的幾個洋人也對娜贊不絕口：“中國人的辦航運，也是有一套的嘛！下次可以多請些懂英文的船工，你們一定會賺大錢的！祝好運！”

當然，也有極數人不滿。史斯一路在嘟囔，以后再也不坐中國人的船了，憋屈的很，差評差評。

沒人理他。就連他的黑奴圣誕也跟在后面沉默，很敷衍地附和兩句。

排隊等停船的走廊里，悄然擺出了紙筆墨水。空白筆記本的頭幾頁，已經有人留了言，對這一趟旅途贊不絕口。

“留言簿”的設置很是新鮮。反正等待無聊，不識文斷字的客商紛紛提筆揮毫，有的還寫幾句打油詩，給這趟旅程做個總結。

末了簽下籍貫大名，左看右看，很是得意。

有人問船工：“這留言本，是打算長期留在船上嗎？”

船工笑答：“當然了！同乘的就是緣分，等到日后，一年半載、三年五載，只要這船還開，您的大名就一直留在船上，被后來人瞧見，說不定還能上朋友呢！大伙下次還來乘義興的船呀！”

凡是會寫幾個字的，都爭著在留言簿上劃拉幾筆。

有人問：“這是誰想出來的？很有古風啊！”

船工笑而不語。

當然是林·白羽扇·腦子轉超快·玉嬋姑娘啦。

不想出這麼個有趣的營銷點子，而且先士卒，在前幾頁率先寫了不溢之詞，引得眾人效仿留言。

從此，“客船留言簿”這道風景，在華人船運也當中流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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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敏沒能讀到留言簿上的各種贊譽。他早早就下到四號船工宿舍，洪春魁已經在那里等候。

“舵主，”他深深一揖，畢恭畢敬地說，“你是我等活命的恩人，大伙以后聽你差遣！雖然都是婦孺小，但也不敢忘恩！”

他后，五十三名江寧逃民齊齊行禮。唯有幾個不懂事的小孩，愣愣地抬頭看著他，拉著大人角問：“我們到哪了？兵還會殺我們嗎？”

洪春魁一個眼神掃過去，小孩不敢出聲，委屈地摳手指。

洪春魁又拿出一個鐵盒子，打開來，里面珠寶氣，竟是一堆式樣各異的貴重首飾。

“這些，是姐妹們從城里帶出來的。義興的兄弟們為了救人，甘冒奇險，我等不能白領這個。這些東西怎麼也值五六百兩銀子，算大伙的買命錢！反正若留在江寧城里，也不能當飯吃，也不能當槍使。不如留給天地會兄弟，作為反清之資……”

蘇敏先是微微一怔，認真聽他說完，慢慢現出冷笑。

他接過盒子，掂一掂，淡淡道：“求我的時候不提報酬，事之后才談錢。怎麼，怕我中途變卦麼？”

洪春魁坦然道：“舵主你一上來就給這幫姐妹繳了械，當囚犯守著，明擺著也不信任我們嘛。”

蘇敏笑了。不愧是鮮里爬滾打出來的人，審時度勢的能力也是一流。一開始的策略是劫持人質，目標明確，只要逃命，才不管他一船人死活；后來被他制服，意識到同是反賊，大概想用“義氣”、“反清”之類的大帽子把他忽悠住，盼著天地會同袍能同氣連枝，免費幫忙；最后，跟著船航行幾天，也看出了義興的本質，知道他們主攻賺錢擴張，造反起義什麼的并不太熱衷。這才想起談報酬，臨時收集一點財，試圖用金錢維系一下這塑料兄弟。

再看看救上來的這些人——大部分是人小孩，也有數男人。他們困守孤城數年，眼界心態已十分固化，剛上船的時候，眼中只有黯然麻木，人人臉上都是大寫的“死生有命”；而如今，過了幾天安全的日子，他們眼里重新出現了對生活的。也許已經在盤算，該怎麼回老家，怎麼種地，怎麼養大自己的孩子。

看向他手里那裝首飾的盒子時，也多了依依不舍的眼神，不似前幾日那般無牽無掛、萬事不上心的樣子。

那他就更不能客氣了。連他們都知道錢是好東西，他憑什麼大方。

船鳴笛，震得底艙嗚嗚響。一群婦孺眼中發。

“到漢口了！”

洪春魁溜溜的腦袋，低聲說：“春魁言出必踐。當初說，等這些姐妹安然逃，我隨你置……”

蘇敏懶散地一笑：“你別急著兌我。這不是還沒安全下船麼？”

他目犀利，掃過每一個男人、人和小孩。他們已經換上了尋常飾——太平軍占領之，排斥所有“清妖”有關的生活元素，命人蓄發、戒煙、將馬褂旗袍改漢裝。但漢裝斷代已久，大伙誰也沒見過舊時冠，只好拿戲班里的戲服做參考，改出來各種不倫不類的“古裝”；若真穿出去，一眼就能看出與眾不同。

于是蘇敏命船工找來百姓舊，讓他們換了。男人都剃了頭，人小孩也都改了發型。

大家順從地接了這些安排。畢竟，那些寧死也不肯改冠、一定要和滿洲韃子劃清界限的，也不會棄城出逃。

但，眾人的言辭口音，細聽之下還會有破綻。

“下船之時，你們裝作普通二等艙客人。不準開口說話。跟著船工走。碼頭上會有車馬來接，到了鄉下再面。”蘇敏親自叮囑，“蘇某收錢救人，使命完，你們之后是造反還是做順民，我不管。但我奉勸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諸位打算卷土重來之前，想想自己這買命錢花得值不值。”

他財迷心竅地晃一晃手里的金項鏈，揣進懷里。

他招招手。洪春魁聚集這五十三人，小心翼翼，走出船工宿舍，混擁下船的人群當中。

還沒挪幾步，突然，船副江高升逆行過來，滿臉張之。

“老大，”他低聲道，“碼頭上在設卡盤查，每個下船的都要查船票……”

蘇敏低聲回：“都臨時寫了船票，無妨……”

“……而且還有巡捕兵攔截查，住哪、從哪來、干什麼的，有的人被盤問了一刻鐘！”

蘇敏驀地一抬手，令洪春魁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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