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歷史悠久，九十年代設市，近十年又劃了新區。以一條草河為界，河西為舊城，老車站，小旅館，足療店，蒼蠅館子一水鋪開。河東為新城，新開的樓盤，齊整的商業街，漂亮的綠地和政府大樓鱗次櫛比。

路虎不不慢的過了大橋，再行一段，街道忽然變寬，眼前的建筑也似有了亮。不多時，車子拐進了一條小巷，又緩緩停下。

顧玙下了車，抬眼一瞧，這里不是別墅，居然是座小小的宅院。青磚黛瓦，飛檐顯現，院中栽著大樹，倒有幾分古意。

白城的地價雖然不高，但能住得起這房子的，實力可見一斑。

“快進去吧，怕是等急了。”

曾書飛按開電子鎖，剛進院就喊道：“，我把人給您請來了！”

話落不久，老太太從屋里出來，穿著藍底素花的小褂，黑布鞋，頭發花白還別著一只發夾，顯得悠閑從容。

簡單介紹之后，老太太頗為熱，笑道：“顧先生，你要是不嫌棄，我就你小顧了。來來來，里面請！”

“謝謝曾，您什麼都。”顧玙微微躬，落后半步。

幾人進到正廳，各自座，保姆上了茶，老太太先道：“小顧啊，你可別怪我多事。昨天那個香拿來，我一聞，哎喲！恨不得當時就見見高人，這才讓他們跑一趟。”

“您過獎了，我哪是什麼高人？”

“不是過獎，稱得上稱得上。你那個香跟我見過的都不一樣，冒昧問一句，你是跟誰學的手藝？”

“家傳，跟爺爺學的。”

“爺爺？”

老太太很好奇，接著問：“是本地人麼？”

“呃，不算吧，三十多年前來的凰集……”

顧玙挑挑揀揀的一說，老太太還惋惜，道：“你爺爺落戶的時候，我剛好去省城了。現在我落葉歸，他又……唉，無緣一見啊！”

曾很是親和，就像跟一個晚輩閑聊。倆人的分寸都很好，簡略表明了一些自況，又不至于太唐突。

那姐弟倆陪著，不時搭搭話，當然更主要的是看的態度。

聊了一會，老太太又請顧玙去看自己的收藏。

幾人出正廳，到旁邊的一個廂房里，他進門就嚇了一跳。老人家是真的香，里面琳瑯滿目，都是各種各樣的手串、佛像、原木料、香爐、香盤、香匙等等，堆了整整一屋子。

顧玙制香的道行很深，但經濟條件所限，見識卻不多，此刻也暗暗稱奇。

“這是蓮花銅盤，當時很喜歡，到手卻差了點意思。”

“這是湘妃竹的香匙，設計的很巧，就當個擺件也非常好看。”

“這是葫蘆玉香，我去什麼地方來著，見它別致的，就隨手買了。”

他順著看去，卻是一個單瓢的小葫蘆，頂端和底部都鑲著一圈白玉，頂端有小孔，可以線香。

“這是宋代龍泉窯的香爐，費了好大力氣才淘到手……”

老太太拿起一件青瓷香爐，釉冰清，圓潤剔，顯然是真品。對這香爐甚為喜，話也多了些，笑道：“再過些日子，等天氣熱了，正好用惠安沉來配。惠安沉本就清涼，搭上這龍泉窯最適合……喲，你是行家，我還擱這賣弄。”

“沒有沒有，我也第一次見。”顧玙忙道。

所謂惠安沉，就是惠安產的沉香，帶著苦的涼意，很有品頭。這種涼涼的香，配上涼涼的龍泉窯，簡直相得益彰。

丫本就沒接過，眼中彩連連，目不轉睛。老太太什麼等級，瞧他神便知一二，心道這年輕人制香的手藝超絕，別的方面就差了些。

人生練達，沒有心懷鄙視，反而愈發詳細的講解，那幾件珍品更甚。過了好半天，才帶著眾人返回正廳。

“小顧，你覺得我那些藏品如何？”老太太問道。

“佩服您老，讓人大開眼界。”顧玙由衷道。

“呵，為了這些東西我可是費盡了心。”

曾腰不好，坐下就習慣的往后靠，似笑似嘆道：“我啊，前半輩子累死累活，現在好容易才退下來。自打接熏香，你還別說，真覺得自己的心越來越靜。我有幾個老朋友，如今都這個，沒事就在一起聚聚，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哦，得浮生半日閑。現在我每天都得熏上一爐，不然連睡覺都不安穩……唉，年輕時沒讀過書，老了卻附庸風雅，讓人笑話。”

“，您這不附庸風雅，您就是風雅！誰規定人老就不能玩香了？”曾月薇的皮子賊溜，張口就來。

“就是，別說您了，就我沒事熏上一支，也覺得清靜不。”曾書飛接道。

氣氛一時和樂，唯有顧玙，禮貌中帶著一客套，似乎不太茍同。曾月薇正想試試他的水準，馬上道：“顧先生，你制香的手藝那麼好，不知對熏香有何高見？”

“我可沒什麼高見，我就是一技工種。”他笑道。

“一聽你這話就是謙虛，能做出那麼好的香，怎麼會……”

“行了，薇薇，這沒啥可討論的。”

老太太揮手制止，先吩咐保姆備飯，然后才道：“小顧，今天見了面就是緣分，你可得吃了飯再走。”

“好吧，那就謝謝了。”

都特麼做上了，他還能說啥，只得應和著。

保姆的效率極快，不久就備了一桌晚飯。沒刻意加菜，就照著原本的清粥小菜多做了幾份。那貨沒啥可矜持的，呼嚕呼嚕吃的杠香。

飯后，老太太出乎意料的把那三人轟走，只留顧玙一人。姐弟倆的覺特復雜，但又不敢違背，只得留了聯系方式，揣著心思離開。

傍晚，靜室。

這屋子在主臥旁邊，很是古典雅致，正中有桌椅，桌上有茶瓜果，一側掛著字畫，另一側的案幾上熏著一爐香。

顧玙坐在桌前，知道對方有些私話要講，就喝著茶閑等。

果然，待老太太消化了食，開口笑道：“小顧，把你留下來就是隨便聊聊，畢竟找個懂香的人不容易。剛才薇薇問你，我看你好像言又止，那能不能跟我說說，我還真想聽聽你的想法。”

“呃……那我就說說，如果不對您別見笑。”

沒辦法，他正了正子，斟酌道：“熏香有千百種，大分兩個類別，一是品玩，一是藥用。您剛才講的，應該是藥香。藥香確實可以舒緩神，促進睡眠，但我覺得只能當輔助，不能依賴。”

“哦？這話怎麼講？”對方奇道。

“現代人熏香，多是求個靜心安神，但靜心是個很漫長的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我們生活中的煩惱太多，所以雜念就多，想靜心，先要給自己疏通。

從某個角度講，咱們平日里就兩個方面：一是往，一是做事。

與人往，要不卑不，開眼界，學知識，積累智慧。自己做事，要認真負責，保持力，從中價值和樂趣。

有這樣一個生活態度，慢慢的就會讓自己靜下來。這就神清氣爽，心思通達。

至于熏藥香，我們可以當養生，當，但千萬別了迷信，好像不熏就不舒坦。講句難聽的，那些天勾心斗角的，那些為了生存拼命的，那些多愁善、憤世嫉俗的……他們那麼多煩惱，靠著一支香就能靜心安神？這個有點，呵……”

他說到這，笑著搖了搖頭。

“……”

曾先是驚訝，后是思索，此刻已滿眼欣賞的看著這個年輕人。剎那間，就推翻了之前的印象：不僅在制香上有本事，心品格更是了不得！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就算退休了，但公司的攤子，政策的變，朋友圈子的維護，包括兒子、孫子、孫這些小輩，哪樣不得心？

其實特明白，自己熏香不是清靜，而是躲清靜，求的就是個寄托。

老太太經歷富，對這番話的更深，當即道：“小顧，沒想到你年紀輕輕，想的倒是很通。古人怎麼講的來著，哦，朝聞道夕死可矣！”

顧玙狂汗，忙道：“曾，您就別拿我取笑了。這些道理您都懂，只是不由已。”

“……”

此言一出，老人攢著的心氣勁兒，砰地一下就歇了。

不由已這四個字，就像刀子一樣直直的進心窩子。這麼多年了，兒子沒說過，孫子孫沒說過，反倒一個外人說出來了。

心中慨，一時無言。顧玙也知有些冒昧，略微尷尬的端起茶杯，小口小口的抿著。

過了一會，老太太恢復心神，方道，“對了小顧，你剛才說香分兩類，那另一類的品玩怎麼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