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忽然變得很安靜，端帝姬的臉通紅，眼裏泛著水，不敢看柳拂的臉。

趙太妃的神有些古怪，左手和右手握，尖尖的護甲紮在手背上，也似乎全無知覺。

許久，慕聲打破了沉默：“然後呢？”

他的聲音很冷靜，甚至冷漠，似乎全然遊離在帝姬憤委屈的緒之外，不任何幹擾，也不帶任何憐惜，慕瑤有些吃驚地抬起了頭。

端眼中的委屈和憤怒更甚，氣得直抖：“你大膽！”

淩妙妙暗中了慕聲的手臂，想讓他收一收那不合時宜的微笑，“殿下別怪慕公子唐突，他是心急，我們要知道實，才能保護你啊。”

柳拂頷首，子前傾：“妙妙說得對。殿下不要有顧慮，這裏沒有外人。”

端這才被安下來，有些委屈地一咬牙，痛苦地回憶道：“然後……然後他們將本宮綁在柱子上，當著……當著那些些菩薩的麵，掐住我的脖子……”

噩夢的結局，是潑天的紅雲。在暗空曠的大殿中，火龍沿著每一道梁、每一隻立柱快速蔓延，濃煙滾滾，剎那間便籠罩了視野，紅雲吞沒了地上姿態各異的菩薩，泥塑像上的表泛著詭異的紅，所有的人聲化作喋喋怪笑，夾雜著哭喊，帶著濃烈焦味的熱氣，將大殿變作巨大的蒸籠。

而，就是蒸籠中的祭品。

帶著火星的橫梁猛地掉落下來，在窒息的痛苦中，從腳上的炙熱開始，一寸一寸皮開綻。

眼前扼住脖子的人已經化作一團火，不住地發出可怕的“劈啪”聲，他的聲音聽起來和鬼差不了多：“神，我們為眾生獻祭。”

“就是這樣。”端一雙大眼睛賭氣似的瞪著慕聲，肩膀卻因為記憶中的恐懼而微微發抖，“你滿意了？”

“多謝殿下的配合。”慕聲微微一笑，笑渦中帶著年人特有的天真，仿佛這些世俗常，他一點兒也不曾懂得，“現在你可以回去了。”

端的臉氣得發紫，回頭急切地想讓母親給自己主持公道，卻意外地發現趙太妃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慕聲的表現，維持著左右手握的姿勢，神複雜地瞪著桌麵，鬢邊竟然生出了許多冷汗。

“母妃！”嗔怪著推一下的手臂，不料趙太妃猛地抬起頭來，眼睛直直地看著幕後：“來人，送帝姬回宮！”

從頭到尾，母親連看一眼都沒顧上，端心裏突然有些惶恐：“母妃……”

趙太妃幾乎是架著的手臂將用力往外推，聲音很低，“敏敏，你先回去，這件事，母妃會替你解決好。”

“可是我……”

“還不快去？”瞪著尚宮姑姑，驟然提高了聲音，尾音尖利得有些變調。似乎是覺得這樣還不夠，將頭扭向柳拂，近乎以命令的語氣囑咐他，“煩勞柳方士送帝姬一趟。”

殿門輕輕掩上。圓形格柵窗前有張深棕的小案臺，斜放一塊造型別致的太湖石香爐，兩細細的煙氣從中盤旋升起。

趙太妃端起了茶杯，嫋嫋的白霧擋住了麵上表：“慕方士方才說，此事並不隻是迷幻香的緣故，本宮想知道，各位的依據是什麽？”

慕聲半垂著眸子，指端玩弄著白瓷托盤，並不作答，像是沒聽到一樣。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慕瑤約覺到弟弟皇宮後的表現有些奇怪，以為他是耍小孩子脾氣，無心去問，淡淡補充道：“我們沒有什麽依據，隻憑經驗來說，迷幻香之流比起冤魂作祟，不過是小伎倆。”

趙太妃的臉徹底變了。

慕瑤的神平板無波，眼角下的淚痣顯出與莊嚴神不相襯的豔：“娘娘，按殿下所說，夢中第二次返回的興善寺，是……”

“這件事的確跟本宮有關。”

慕瑤的試探被趙太妃強的語調打斷，不聲地閉了。

“敏敏說的那個’神’，十年前本宮就曾聽說過。”抬起頭吐出一口氣，表中有一狠意，仿佛下定了決心，“慕方士，本宮將自己的全部告訴你們，慕家定會將此事解決，對嗎？”

慕瑤皺了皺眉，忍許久，還是好涵養地答道：“是。”

慕聲的手指停住了，無聲地抬眼，擺出了一個洗耳恭聽的坐姿。長睫烏黑的眼睛裏流出一唯恐天下不的興趣。

但凡涉及到慕家名聲，他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淩妙妙心想，趙太妃氣那樣還沒忘記支開柳拂，可見的縝心機已經滲了骨子裏。現在殿中隻剩下了慕家人，為什麽還不提曾經請慕懷江和白瑾封印興善寺的事？慕瑤這個親生兒，居然也一點風聲也不知道。

確實有些古怪。

“十年前，先皇後病重，本宮從太醫那裏打聽到了消息，能不能捱過那個冬天都很難說。當時宮裏唯有本宮最得先帝寵，沒有一兒半，可我卻兒雙全，敏敏也已經六歲，健康。對於本宮來說……”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言語。

“敗在此一舉。”慕聲不不地替補全。

慕瑤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收斂些，慕聲衝出個溫順又無辜的笑容。

趙太妃臉很黑，但沒有反駁什麽，接著道：“十年前，本宮信佛已久，先帝對本宮多有憐惜，在城郊建立了興善寺，取興國、揚善之意，適逢皇後病重，本宮便自請寺為其祈福。”

“敢問娘娘，燒香拜佛靈嗎？”慕聲狀似無意地了一句，這一次慕瑤和妙妙都沒攔他，而是隨著他的發問，一起豎起耳朵聽著趙太妃的回答。

“怎麽不靈？當初本宮生敏敏的時候，全靠佛祖庇佑……”似乎意識到說得有些多了，閉上了。

這就對了。

趙太妃禮佛之心誠，基於對這種信仰的盲目信任，是出於對自利益尋求保佑的狂熱。對佛學的了解其實不多，作為寵妃，幾乎沒有理解過佛經釋義，行為舉止也浮於表麵，實在談不上通禪。心誠的表現，不過是花大價錢建造一座豪華的皇家寺院，以及在逢年過節的時候，像暴發戶一樣瘋狂捐贈香火。

在塵世有所求，寄托於佛，並不曾在意自己心的願是否世俗。

這樣一個葉公好龍的趙太妃踏興善寺，究竟是為皇後祈福，還是祈禱皇後快點死掉以便於自己上位，誰都不知道。

“興善寺建好第三日，天竺國來了一隊教眾，遠渡重洋來講經。十年前，佛教在我朝興盛沒多久，闔宮上下隻有本宮因為娘家趙氏的關係對其有所了解，先帝事務繁多，興致缺缺，就讓本宮引那群人如興善寺安頓，順帶聽他們講經。”

“為首的那人姓陶，做陶熒，看起來很年輕。他自稱是華國邊陲人，長在天竺國婆羅門，佛法熏陶，不惜遠赴重洋來普渡眾生，路上遇見許多流民，那些流民他召，都自願為信徒，於是他們一行人浩浩走到了長安。”

慕瑤和慕聲對視一眼。

“他們一進來，沐浴焚香，三跪九叩，日夜不眠不休地念經，隨後陶滎對本宮說……說他以金剛之目，看出本宮的命格本刻薄，幸得神托生於腹中，遂能扭轉乾坤，得了命。他報出來的神生辰八字，與敏敏分毫不差……講經隻是托詞，他們其實都是為拜神而來。”

淩妙妙有些聽不下去了，扭頭一，慕瑤和慕聲的臉也一言難盡。

十年前，佛教剛華國沒幾年，因為信仰的人不多，規矩、經文都是斷斷續續傳來，教眾良莠不齊，渾水魚的不在數。什麽佛教徒，還能帶看麵相、算命格的？

帝姬的生辰八字，隻要買通宮人就能打聽。隻怕是南郭先生到了附庸風雅的趙太妃，利用了急切想要做皇後的心，糊弄了。

慕瑤並未揭破，隻是問道：“娘娘信的是教？”

趙太妃的眼角閃過憤恨之，臉格外不好看，端茶杯的手都有些不穩：“當時……當時本宮還不知道那是教，隻以為是真傳。”

宗與顯宗相對，都是古老的佛教宗派，其中，宗多半帶了些特殊彩。相較於顯宗“廣示天下”教義，宗提倡的是口耳相傳、不示人，也因此，這一派經曆了曲折的傳播，最後幾近滅絕。

教最代表的一點，是在顯宗提倡的況下，對男之事毫不避諱。

帝姬在夢裏看到菩薩泥塑也玩起活春宮，顯而易見是宗。何況陶熒說自己是從婆羅門來——教正是由婆羅門教和大乘佛教合並而來。

隻是，陶滎和這些人，究竟是否就真的是宗教眾呢？

慕瑤點點頭，示意趙太妃繼續。

“本來，本來本宮也是半信半疑。”趙太妃眼中閃過一懊惱，“可是那個陶熒一連預測幾件事都不出錯，他說皇後枯木逢春，就真的熬過了冬天；說本宮二子失一，我那幾日將皇兒看得的，沒想到……”表微微扭曲，是一個怨恨的表，“沒想到所謂的‘失’，是讓病愈的皇後要了去。”

皇後九死一生，徹底放棄了生育的想法，極聰明地利用國母的份，將寵妃唯一的子養在邊。

自此，趙太妃的孩子注定為儲君，可他名義上的母親，卻了別人。

“本宮在宮裏不能哭，不能怨，甚至隻能對著皇後謝恩……”齒中溢出幾聲冷笑，“本宮忍不住去問陶熒，敏敏不是神嗎？那他說的命，究竟何時到來？”

赤金佛像玉觀音究竟有沒有靈，貪著世俗權貴的人說不清楚。但如果……有一個百試百靈的活佛在麵前，你能忍住不去相信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