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應天府的夏季很短, 不經意之間就到了初秋時節, 滿城皆是夾帶著桂花飄香。
春梅捧著幾本賬冊, 送到廊亭下的石桌上, 上頭還擺著一盤紅艷艷的果子,卻是未幾顆。
“小姐, 你上午這麼早起, 急著算這些賬冊干什麼?下午時辰可多了。”還連這果子都沒怎麼吃。
蘇宓抬頭笑道, “午后, 娘會過來這邊看我們, 所以我想早些做好。”
“誒, 夫人會來啊,那奴婢再去做幾樣新學的糕點!”春梅笑嘻嘻道。
“嗯, 去吧。”
午饗過后,蘇宓站在東苑的門口,看著往來的車馬。
如今虞青娘也在京府, 只是一南一北, 平日還是書信往來居多,但畢竟比在江陵城要方便。
然而蘇宓等到了蘇宅的馬車,瞧見后頭竟然還跟了一輛,從上面走下的人正是蘇嫻。
蘇嫻披著一件薄羅長袍, 形容較之前有些微的珠潤, 但依舊端莊嫻, 手里還抱著一個襁褓之中的娃娃。
快有半年未見了, 蘇宓想喊的那一聲姐姐, 卡在了嚨口,生不已。
與蘇嫻,原本是最親近的姐妹,后來因著那件事疏冷,但姐妹這麼多年的誼,也不是一時半會便能完全丟下的。
可畢竟李修源被秦衍廢了手,和蘇嫻之間,怕是再也不可能回到過去。
虞青娘看著蘇宓幾經變幻的神,忍不住地嘆了口氣,嫻兒抱著外孫,過來求一道去督主府見一面蘇宓,能有什麼拒絕的辦法呢。
輕聲緩和道:“宓兒,你姐姐想來看看你。”
“嗯。”
蘇宓垂頭應了一聲,帶著春梅一道領著二人進門。
等到了正廳里,虞青娘對著兩個兒,刻意迂回寒暄了一陣,才稍稍熱鬧了些。
蘇嫻見時機差不多了,也準備說今日來想說的事。
“宓兒,你姐夫如今是真的知錯了,我也不求什麼其他的,就讓我們安安穩穩地過下去,往后他絕不敢再多看你一眼的。”
蘇宓不知如何回答,其實明白雖然當初開口求了秦衍,留了李修源一命。
但于蘇嫻而言,的相公被廢了一只手,說不怨,蘇宓都不信,可這也是蘇宓能做的最多的了。
“姐姐。”蘇宓有些生疏地喊了一聲,“反正,我以后也不會與李修源見面的,至于督主,我有時也猜不出他的心意。”
蘇嫻嘆了口氣,那日李修源從州被馬車送回來,嚇得直接暈了過去。
一直以來不敢來就是怕到廠督,到時候再算一次賬,怕是連好不容易守住的命再丟了。
可這心里總歸發虛,所以這次才想過來說幾句,不管蘇宓應不應,也好安心,
“對了,宓兒,你看看他。”蘇嫻抱著小娃往前走到蘇宓面前。
小娃圓乎乎,胖嘟嘟,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蘇宓的時候,笑的眼睛彎了小月牙,他長的像蘇嫻,自然和蘇宓也有幾分相似,讓人看著親切。
蘇宓看著他,心里一點落寞都沒有是假的,也想和秦衍有自己的孩子...
“姐姐,他真可。”
蘇嫻看著自己的兒子,笑的開懷,帶著兒子過來,本意是讓蘇宓愈加心一下,現下看起來達到了,當然是高興的。
此時,只有虞青娘在一旁看出了蘇宓眼里的失落。
“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吧,風兒也快了。”
蘇嫻還打算蘇宓抱一抱的,但虞青娘這麼開口了,也不好再多留,寒暄了幾句,便先行出了督主府。
虞青娘看著蘇嫻的背影,輕道,“宓兒,你別怪你姐姐,也不好過,前幾日,素月被抬了通房。”
“何時的事?”
“就是李修源傷那陣,嫻兒有子,就素月服侍,這一服侍.....”
虞青娘搖了搖頭,“算了,不提了,還是說說你這頭,要不然你問問督主,他可有什麼兄弟,尋一家多生養的抱一個來。”
蘇宓搖了搖頭,“不用了,娘,督主不提,我也不提。”
翻來覆去的,蘇宓就這一句話,虞青娘也不好再多勸。
“蘇珍住到京府城南來了。”
“什麼?”蘇宓聞言驚訝,蘇珍都出嫁了,哪有回娘家住的道理。
“知秋不是在國子監麼,他在京府也沒個住,新婚燕爾兩人不好分開,加之城南那不算是正經的娘家,你爹就同意了。”
蘇宓心下了然,蘇明德同意,定是看著虞知秋馬上會試的緣故吧。
母二人又隨意聊了一陣,虞青娘才起,蘇宓有些不舍,但也不可能留著虞氏在這,只得走到門口送上了馬車。
***
府上除了虞青娘偶爾來看看,其余的,蘇宓自是沒什麼相的人。
轉眼間,金秋已過,香鼎爐現下還早,但屋室的門框已經開始釘上厚重的垂簾。
蘇宓躺在塌上,翻看著李掌柜送來的賬目,“這段日子,賬目比往常厚了好多。”
原以為舊書鋪子是多一點盈利都不會有的,誰知最近好似還不錯。
春梅咬著線頭,抬頭笑道:“小姐,您忘了,過了年就是會試啦,好多書生買不起書的,都來咱們那借呢,而且咱們鋪子的舊書比攤頭上的多多了。”
蘇宓被春梅一提醒,才想起來,離明年的會試,確實也沒幾個月了呢。
兩個人正隨意地閑聊,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叩響聲,“夫人,門外有人求見。”
“是誰?”
“稟告夫人,那人說是虞家的爺,虞知秋。”
“你說誰?”
春梅朝著蘇宓輕道:“小姐,他說的是您的虞家表哥,虞知秋。”
蘇宓第一次不是沒聽清,而是有些不可置信,和虞知秋沒見過幾次,最后一次見大概都是幾年前的事了,他當初還退了婚的,今日怎麼會來。
但哪怕他來了,蘇宓也不想見,“小虎子,你就說我不在。”
“可是夫人,小的剛說了回稟您了...”小虎子在門外撓著頭不好意思道。
“我不見,你讓他回去吧。”
“是。”
蘇宓想了想,尤覺得不夠,“春梅,你去見一下虞知秋,告訴他以后都別來了,我與他沒什麼好聊的。”
“是,小姐。”
***
春梅走到了前院門口,小虎子剛與虞知秋說完,他看起來有些頹喪的樣子。
春梅不喜歡虞知秋,對小姐不好的都不喜歡,以前見過他,只記得是青書生的模樣,現在看起來,畢竟了婚,好似是了一些。
“虞家爺好。”
“春梅..”虞知秋驚喜道,白凈的臉上通紅,可往后看了看還是沒人,不失落道,“宓兒表妹是當真不肯來見我了。”
“嗯,我家小姐還說,您以后都不用來找了,不會見你的。”
虞知秋眼神黯淡下來,其實他今日來,也不是全然為了找蘇宓。
他來,是和蘇珍商量過,過年就要會試,為了以后的場,多到一個靠山總是好的,是以想到了離他們最近的秦衍。
不過,虞知秋也不敢說他沒有一私心,如今他了婚,初嘗男之事,蘇珍容貌雖不俗,但比之蘇宓還是寡淡了幾分。
每嘗起此中滋味,他就不由得想起蘇宓,也就愈加后悔當初退婚一事。
那年的會試未過,他兜轉了一圈,如今娶的也還是蘇家的兒,可卻失去了最喜歡的宓兒表妹,還累的宓兒嫁給一個宦....
但這種話,現下他是再不敢說。
虞知秋從口袋里拿出一塊黃的方形玉佩,看起來也算是剔,著實有些年歲。
“春梅,我來,也不是為了尋宓兒,這塊玉是虞家祖傳的,能不能讓宓兒,將這玉佩給督主,以后還能提攜提攜。”
說完,虞知秋將玉佩塞到了春梅手里,他頭也不回得跑遠,好像生怕春梅還回去。
春梅愣愣的看著手上的玉佩,再抬頭虞知秋都拐過了一個彎。
沒辦法,只得一路小跑著回院子。
“小姐....”春梅捂著心口,氣吁吁道。
“他走了麼?”
“小姐,他送的,送——。”春梅遞過來那只玉佩。
蘇宓皺眉,沒有接,“春梅,我不能收他的東西的,你快去還給他。”
“不是,小姐,這不是給你的,”春梅終于順了氣,“這是他說送給姑爺的,奴婢估著他是有事求姑爺吧。”
“而且,他一下子就跑沒影了,奴婢也不好追啊。”
蘇宓想了想倒也是,他既是送給秦衍的東西,要是追出去被外人見了對督主也不好。
“春梅,你等馮寶回來,與馮寶說一下,將這玉佩給督主置好了。”
春梅點了點頭,重又收起了玉佩。
***
去東廠正堂的路上,馮寶左手拎著食盒,右手上提著那塊方形玉佩,方才來之前,春梅跟他講了一會兒,他走的急也沒聽仔細。
馮寶站在門口,輕叩了幾下門沿,然后才小心地走進。
他將食盒放到了案桌的一角,然后走到了秦衍側過,低垂著眼將黃玉遞上。
秦衍瞥了一眼繼續書信,隨意地問道,“誰送來的。”
“稟告督主,是夫人的娘家表哥,虞知秋,今日來了督主府送上的。”
秦衍聽到虞知秋三個字,執筆的手一頓,聲音不自覺有些冷,“蘇宓,見了?”
馮寶努力回想春梅說的,好似也沒說起夫人見沒見的啊,不過,既然收了塊玉,那總歸是見了的。
他猶豫地點了點頭。
“這玉,也是收下的?”
馮寶總覺得督主問的這些問題,說不出的怪異,但仔細算來,那也的確是夫人收下的。
他繼續猶豫地點了點頭,不過,
“督主,雖說是夫人收下的,可——”這玉佩是給督主的。
馮寶的話未說完,只聽得清脆一聲咔,秦衍手中的竹筆倏的被折了兩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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