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慧公主給了譚香玉一百兩銀子。

譚香玉哭著求， 端慧公主就給了，不是發善心， 而是那聲音傳進耳中，像是牽人偶的線， 端慧公主腦海里空黑幽幽， 有人跟說話， 本能地應了。見點頭， 譚香玉喜得忘了哭，跑出去找守在門外的丫鬟要銀子， 丫鬟當然不能說給就給，進去請示公主， 端慧公主還是怔怔地點頭。

丫鬟這才帶譚香玉去賬房支銀子。

“公主， 您怎麼了？”另一個丫鬟走到主子邊，疑地問。

端慧公主僵地看向，如同癡兒。

丫鬟嚇壞了， 扶住主子手臂，又喚了幾聲。

端慧公主慢慢地回了魂，但目依然帶著一種癡傻般的滯，緩緩看看左右，好半晌，才回憶起剛剛發生了些什麼。子晃了下，丫鬟想要扶，端慧公主猛地拍開手，指著門外低吼道：“滾！”

駙馬死后， 公主脾氣就變得更壞了，丫鬟不是第一次挨罵，聞聲便低頭往外退，雖然不知公主為何發火，但絕不想挨打。

礙眼的人走了，端慧公主趴到桌子上，嗚咽著哭了起來。不想哭出聲，怕丫鬟們聽見丟人，可端慧公主忍不住，耳邊翻來覆去地回譚香玉所說。按照譚香玉的意思，表哥喜歡宋嘉寧？喜歡到為了阻攔宋嘉寧嫁給壽王，寧愿搭進自己的親表妹？

端慧公主哭得更厲害了。

小時候表哥偏心宋嘉寧，都知道，但他們是兄妹啊，端慧公主本沒往那方面想。如果譚香玉說的都是真的，那表哥為何娶？

端慧公主想不明白，只找到了表哥不肯與圓房的解釋，因為他心里裝著宋嘉寧啊，所以表哥娶了，卻不。

端慧公主一直哭，哭了不知多久，哭得眼淚都要流干了，端慧公主才失魂落魄地靠到椅背上，閉著眼睛，腦海中全是與表哥的過往。想著想著，端慧公主忽的睜開眼。

不對，不能因為譚香玉的一面之詞就懷疑表哥，表哥親口說過，他當初口中箭，能熬過來是因為要見一面，新婚時表哥不，是希萬一他戰死沙場，清清白白地改嫁，現在不，是因為怕懷孕被壽王猜忌。

壽王……

表哥說，壽王聽了宋嘉寧的枕邊風，故謀害他，好讓茂哥兒繼承國公府。

端慧公主從來不懷疑郭驍的話，但今日，端慧公主第一次多想了。壽王謀害表哥肯定是真的，至于謀害理由……可能是為了爵位，也可能，是因為壽王看出表哥喜歡宋嘉寧，看出表哥覬覦他的王妃，這才的手？

真相到底是什麼？

相信表哥，婚后表哥不，可相信譚香玉，表哥又怎麼會娶？

端慧公主捂住腦袋，頭疼裂。

什麼國公府什麼壽王，都不在乎，只想確認表哥對的心，只想確認這兩年沒白等！

怎麼確認？

端慧公主攥袖口，目漸漸堅定。

再沒心機的人，一旦有了必須達到的目的，便會自然而然地學會心機，更何況端慧公主還是宮里長大的。冷靜后，端慧公主在前院收拾好儀容，等神恢復正常了，換上一艷麗華貴的新，開開心心跑去后院找郭驍炫耀。

這次端慧公主離開的有點久，郭驍本有些懷疑，這會兒端慧公主一邊臭一邊抱怨換裳好累，郭驍便明白了，敷衍地笑笑，沒把此事放在心上。

過了兩日，端慧公主要進宮探宣德帝。

郭驍給了端慧公主一份毒，以備不時之需。

“壽王行事謹慎，咱們只有一次機會，表妹小心行事，寧可多等，也別打草驚蛇。”端慧公主出發前，郭驍再次囑咐道。

“我知道，表哥放心吧。”端慧公主看著他笑。

郭驍輕輕親了親額頭。

端慧公主上笑，心中半甜半苦。發誓，只懷疑表哥這一次，如果能證明譚香玉所說乃無中生有，從今往后，縱使全天下都不相信表哥，也會牢牢地站在表哥邊，不懷疑，不試探，生死跟隨。

離開男人寬闊的膛，端慧公主心復雜地進宮了。

早上進宮，后半晌，端慧公主才臉發白地回了公主府。

郭驍一眼看出了的不對勁兒。

“手了？”郭驍急切問。

端慧公主看他一眼，言又止，過了片刻，才在郭驍的催促中道：“不是，是我娘，又勸我改嫁，我不聽。”

郭驍頓時失，隨即端慧公主腦袋，低聲哄道：“姑母也是為了你好。”

“我不要，就算你真的死了，我也會為你守一輩子寡。”端慧公主撲到他懷里，像要證明什麼似的道。郭驍目變了變，眼底是無法訴諸言語的愧疚，他走這條路，對不起父親祖母，更有愧表妹。

心中有愧，夜里端慧公主忘地親他，郭驍多忍了片刻，才堅定地將人按到口。

伴隨著他這個作，端慧公主的淚，奪眶而出。

還需要試探嗎？一次又一次的拒絕，除了厭惡，還能是什麼？

“表妹？”無意到的淚，郭驍吃驚，扶著端慧公主一塊兒坐了起來。他想追問，端慧公主卻賴在他懷里，哽咽著道：“表哥，那日譚香玉來跟我借銀子，說，說當初嘉寧長疹子落選，是你唆使下的手，譚香玉還說，你喜歡嘉寧……”

郭驍一，下意識反駁道：“荒唐，我與是兄妹，怎麼可能有那等不倫之念。”

端慧公主仰頭：“真的？”

郭驍抱住，一邊幫淚一邊嗯了聲：“我心里只有你。”

端慧公主很想相信，可做不到，意味不明地笑了兩聲，重新抱住郭驍，又恢復了男人悉的驕縱語氣：“假的也沒關系，今日進宮，我見了，故意拉一塊兒去我娘那邊，然后在茶水里放了毒……”

話沒說完，剛剛還溫安的那雙手，突然鷹爪般掐住了雙肩，掐的那麼重，似乎要碎的骨頭。

端慧公主好疼啊，可笑了，笑著掉眼淚。

“你再說一遍？”郭驍渾抖，手上力氣更重，心如墜冰窟。那毒是他專門為趙恒尋來的奇毒，中毒后半日沒有任何癥狀，半日一到，中毒之人便會在鉆心蝕骨的痛苦中暴斃，無藥可解。如果端慧公主真給安安下了毒……

“我給下了毒，表哥，現在差不多該死了，死了，就不能再跟我搶你了。”忍著肩頭的銳痛，端慧公主倔強地嘲笑。這樣還不夠，還想再刺激郭驍幾句，刺激他暴出真正的面目，但郭驍沒給機會，早在端慧公主說出宋嘉寧“差不多該死了”時，郭驍便一把推開端慧公主，跳床離去，一中，連頭發都沒梳。

頃刻之間，郭驍就沒了影。

端慧公主呆呆地坐在床上，心如死灰。

～

公主府花園一側，郭驍疾風般跳上墻頭再躍下，尚未站穩便如離弦之箭朝前沖去。中毒了，因為他中的毒，郭驍想去見，只想見，其他什麼都不顧。肯定很疼，肯定更恨他了，郭驍想去解釋，想去認錯，想賠命給。

風將什麼從眼角吹落，視線重新模糊。

郭驍不信。

怎麼會死，怎麼能死，他還沒有得到的原諒，還沒有哄收回那句話。

“郭驍，我不恨你，我只求下輩子，別再讓我遇見你……”

在哭，哭著說不要他，一遍遍不停。郭驍捂住雙耳，他不想聽，他要活著，他寧可被恨被厭棄，也要活著。

黑暗中，突然傳來數十道破風聲，輕微卻刺耳，四面八方。

如果是平時，郭驍一定能聽見，一定能避開，哪怕避開一兩支。可這不是平時，他放在心里十年的安安要死了，他想去見，他想陪死，他想奈何橋上寸步不離地守著，然后下輩子，他還要遇見，哪怕繼續被恨被躲，他也要見到。

但箭到了，先是膛，再是手臂，再是雙，一箭兩箭，萬箭齊發。

壽王有令，一旦藏匿公主府的叛軍疑犯逃出院墻，無論男，無需再請示，一律殺！

早在郭驍翻上墻頭時，埋伏黑暗中的壽王府暗衛便將箭頭對準了他，天羅地網，無路可逃。

郭驍沒想逃，他只想去見，上扎滿利箭，他也還在往前走，一步兩步，直到再也走不，直到僵直，直到仰面倒在地上。

四月下旬，天邊只有一弦鐮刀彎月，剩下的廣袤夜空，布滿了星。

星星點點的，像清澈的明亮眼睛。郭驍笑了，笑著看從星星上飄落下來，越來越近，最后落到了他懷中，一如那年除夕夜，從滿院煙火燦爛中撞到他口，一仰頭，面如皎月，杏眼倒影璀璨夜空。

“疼不疼？”

男人翕，喃喃問他眼中的姑娘，那晚他就想問的，可為什麼，說出口就變了？

沒有人回答他，只有一個十來歲的杏眼姑娘，像踩了老虎尾，慌不迭跑開了。

“安安……”

郭驍焦急地喊。

那一年，他沒喊也沒追，這一次，郭驍直接追了出去，隨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