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原說要從天寧寺的后山上山的，卻不想后山的路軍給封了。袁長卿便給珊娘解釋道：“太后是將門出，其父兄的名字也在那塊功德碑上，這大概是宮里派了人來。”又沉思道，“不知道派的哪位皇子。”

珊娘道：“那我們還能上去嗎？”

袁長卿笑道：“沒事。早年間太后就下過旨，凡是碑上有名字的人家，便是宮里來人封了寺，也不會攔著我們的。所以軍才只封了后山的路而不是前山。”

等他們轉到前山時，只見那山道上早已經匯了一條燈的河流。那些進香之人都是全家出行，看著扶老攜，呼朋喚友，煞是熱鬧。

袁長卿回頭從炎風手里接了一只白蓮花燈，另一只手則握了珊娘的手，拉著笑道：“走吧。”

而上山之人看到袁長卿手里的白蓮花燈后，竟都紛紛讓開了道路，讓他們先行過去。

珊娘好奇地左右一看，只見前后都有那提著白蓮花燈的人家。而這些人家每到一，那些香客們都會禮讓先行。于是拉了一下袁長卿的手。

袁長卿不待問，便答著道：“這是約定俗的慣例。也不知道從哪一年開始的，只要是功德碑上有名字的人家，都可以提著蓮花燈來祭奠先人。蓮花燈所到之，香客們也會主避讓。”

他那里肆無忌憚地拉著珊娘的手，珊娘原還有點不好意思，可轉眼就看到，似乎有不小夫妻都利用這夜的掩護像他們這樣。想著京城風氣向來開放，便釋然了。

袁長卿悄悄看一眼，見好奇地東張西著，便放慢了腳步，拉著隨著人流緩緩往山上過去。

打算上山聽新年祈愿鐘的人很多，珊娘跟著袁長卿不過才轉過一道山彎，再回頭看時，就已經看不到跟著的三和等人了。

珊娘想要站住等一等他們，偏后面的人依著秩序往上走著，擁得也不得不跟著往前走。袁長卿見狀，便安道：“放心，有花叔桂叔和炎風他們幾個照應著，你娘和你那幾個丫鬟不會走丟的。”

臨出門時，聽說要去寺里上香，三和五福就爭了起來，都想要跟著。娘則借口說們貪玩，也要求跟著，于是幾人就爭了起來。袁長卿聽見后便拍板道：“一起去。”李媽媽、三和五福等人全都大喜，只六安乖順地笑道：“總要留人看家的，我留下吧。”喜得三和五福把六安好一陣夸，五福甚至信誓旦旦地說要給六安帶好吃的回來。

走到下一個彎道時，珊娘不放心地又回頭看了一眼，果然看到隔著好遠，桂叔正扶著娘。在他們后面又隔了一段距離，是炎風涼風等幾個小廝簇擁著三和五福。幾人正邊走邊說笑著。

袁長卿向四周看了一眼，見沒人注意他們，便惡作劇地手扯了一下珊娘的耳環，道：“別管他們了，我們先走。等到了寺里，他們自然知道該去哪里找我們。”

他自以為他作做得，不想正好也有一家人提著白蓮燈上來了。偏那為首的老婦人一抬頭，就正好給看到了。見袁長卿的手里也提著白蓮燈，又見珊娘作新婦打扮，那個一農婦裝扮的老婦人不善意一笑，拿手沖著袁長卿點了兩下。

頓時，袁長卿紅了臉，拉著珊娘快步往前走去。珊娘則半天都沒能回得過神來——如今早被袁長卿調教得習慣了他背著人時的手腳，以至于他拉耳環時，一時都沒能反應得過來。等反應過來時，忍不住也紅了臉，看著倉皇逃離那老婦人的袁長卿捂著一陣笑。

袁長卿被笑得耳更紅了，便用力攥了一下的手，得倒了一口氣，這才止住笑。

等到得寺，袁長卿并沒有先去大殿上進香，而是帶著珊娘繞過大雄寶殿，又穿過幾道回廊，去了后面的功德碑林。

那功德碑立在放生池的一側。珊娘看到那里已經有了許多人在敬香磕頭了，還有人在放生池里放著手里提著的白蓮燈。

袁長卿看了看那邊放燈的人，見那邊一時沒有空位，便拉著珊娘來到功德碑前，指著碑上他祖父父親伯父叔父的名字，悄悄跟珊娘說著那場戰役。二人正竊竊私語著，忽然就聽到后一個聲音笑道：“呦，小伙子，又遇到你們了。”

珊娘和袁長卿回頭一看，卻原來是之前笑話過袁長卿的那個農婦。許是見袁長卿指點著那碑，老婦人笑道：“這是帶你媳婦兒來認先人的？”

袁長卿忙回向著那老婦行了一禮，恭敬道了聲：“是。”

老婦人笑道：“我是來看我兒子的，順便告訴他一聲，他就要當爺爺了。”說著，招手過旁邊的一對小夫妻，又指著那個大肚子的孕婦笑道：“這是我孫媳婦兒，快五個月的子了。”又抬頭看著那碑慨道：“當年我兒子跟著老令公走的時候，柱子還不到三歲，如今竟也要當爹了。唉……”老婦嘆了口氣，似不想提及那些傷心事一般，又問著袁長卿道：“你是來看你家誰的？”

袁長卿沉默了一下才道：“父親和祖父。”頓了頓，又道：“伯父叔叔。”

見他家竟死了這麼多人，老婦人一時也沉默了，然后嘆了口氣，道：“看你這歲數，你家長輩怕也是在漠河一役沒的吧？唉，如今天下承平，我們大家都能活得好好的，也算是他們沒有白死了。”說著，老婦人還是沒能忍住淚，便抬著袖抹了一下眼。

袁長卿一向不擅長應對這種場面，此時不又變了那個沉默寡言的袁長卿了。

珊娘見狀，便開他，上前扶著老婦的手臂，安著老婦道：“婆婆說的是，先人們拋頭顱灑熱，為的就是我們能活得更好。您兒子的在天之靈看到您都要有重孫輩了，一定也會到很欣的。”

話音一落，就聽得后一個人贊道：“說得好！”

珊娘一回頭，只見后竟不知何時圍了一群人。且不說四周那些著華麗的侍者們，只當中站著的那個老太太，一看便是富貴人家的老太君。

那貴婦年約七旬左右，卻依舊腰板直。旁邊扶著老婦手臂的，是個約四旬左右的婦人。這兩個婦人一看便知道是一家子，生得極是想像，都是容長的臉型，長眉目。只年輕些的那位個子略矮一些，眉眼看著也更加和一點，不像那七旬老婦，似天生帶著威儀一般。

珊娘扭過頭來時，那七旬貴婦也暗吃了一驚，不由把珊娘一陣上下打量。

只見珊娘上披著件大紅織金緞的白狐斗篷。因正扶著那個農婦，便出了里面一上下都是大紅的艷麗著——這世間除了新娘子，再不可能有人這麼打扮了。因此那七旬貴婦一下子就知道了，眼前勸人的，竟是個新婦。

而在世人的印象里，便是新嫁娘再是個天生活潑的，在新婚的頭一個月里，怎麼也要裝出個靦腆模樣來。偏珊娘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樣，竟還主站出來去安一個老婦。那貴婦不又往珊娘臉上仔細瞅了一眼。

這會兒珊娘頭上正盤著個挑心髻，發心里著朵嵌寶翠的牡丹花，左右還各簪著一雙喜金簪。雖作著個年人的打扮，那扎一束攏上去的劉海，以及那仍帶著稚的面容，則明顯地昭示著如今不過才十五六歲年紀。

貴婦打量著珊娘的時候，珊娘也在看著以及的那些隨從。然后，就在貴婦后的人群里看到了一張悉的臉——五皇子周崇。

周崇見看過來，忙沖著悄悄指了指那貴婦，又是一陣殺抹脖子地比劃。于是珊娘便猜到了這貴婦的份，頓時后背的汗都炸了一炸。

話說前世時珊娘并沒有什麼機會跟后宮諸人打道。一開始，是因為袁長卿的位不夠宮覲見貴人，等后來隨著他的地位一步步抬升，的卻一步步地衰弱了，竟是有機會進宮。且太后之為人，全天下人都知道，那是個剛嚴厲得連當今圣上都畏懼的。因此，便是難得的幾回覲見，也沒敢怎麼仔細打量太后。

偏如今那位嚇人的老太后竟就站在的面前，且還跟搭著話！

該怎麼回話？！

珊娘不回頭看向袁長卿。

袁長卿接到的眼風，立時上前一步，一邊向著太后叉手行禮，一邊抬眼瞅向太后，卻并沒有開口稱呼。

果然，太后沖他一揮手，道了聲：“大郎免禮。”——顯然不想了份。

于是袁長卿便又行了一禮，這才后退了一步。珊娘也匆匆忙忙地跟著他行了一禮，悄悄把自己遮在他的后。

老太后看了珊娘一眼，卻是暫時沒搭理，回頭跟那農婦搭起話來。

那老農婦顯然也是見過世面的，雖然不知道太后的份，只當是富貴人家的老太君，卻也沒表現得畏手腳的模樣，竟就這麼和太后拉起了家常——也是，袁長卿和珊娘雖說沒刻意打扮，可那穿著一看便知道是富貴人家的子弟，偏這老太太還敢笑話著袁長卿，可見是個風趣又有膽識的老人家。

老太后跟老婦人說了幾句話后，回頭見袁長卿小倆口乖乖站在一旁沒敢，便恩賜地一揮手，“且先去上香吧，回頭再過來說話。”

頓時，珊娘的后背又刷過一陣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