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后的第二天起,袁長卿就忙碌了起來。除了應酬以前杏林書院的同窗外,他還需得應酬那些慕他的名而來的學子們,還得經常和人出門拜客,有時候忙到晚間回來,便倒在珊娘邊再懶得開口了。
見他都快沒空看書溫書了,珊娘不一陣心疼,勸著他干脆謝絕那些訪客,袁長卿卻是笑得一陣古怪,道:“難得四叔替我揚名,我豈能白瞎了他的心意。”說著,又湊到珊娘耳旁一陣小聲嘀咕。
珊娘這才知道,袁禮那里算計著他,他倒正好借著這個機會聯絡了那些學子們,私下里替太子做著一些事。“放心,我心里有數。”他道,“那些書便是不看我也能背得,功夫原在書外。”
見他這麼說,珊娘也就不再攔著他了。只是,自去年他病倒后,人就明顯消瘦了,后來又是他倆的婚事、回門等等諸事,竟是直到現在他上的也不曾養得回來。珊娘有心想要替他補補,偏府里除了老太太院子里設了個小廚房外,只有那大灶上可以起火,便是想替他熬個粥都很是不方便。這樣一來,珊娘就更想搬出去了。
二月初二龍抬頭,方家大姑娘英姑那里給珊娘遞了個帖子,約著一同出城踏青。袁長卿一聽,立時推了應酬,陪著珊娘出了京。英姑和珊娘原就是約在城門口見面的,等珊娘坐著馬車過去時,就只見英姑又是一男兒裝扮,手里拿著馬鞭,正在那里等得不耐煩。旁邊的一匹小馬上,七歲的大妞和四歲的小寶竟也穩穩地騎在馬上。
見珊娘坐著車,英姑一陣挑眉,道:“你不會騎馬?”
珊娘還真沒學過,便從車窗里探出腦袋,笑道:“你教我呀。”
袁長卿立時湊到的耳旁低聲道:“你想學,我教你。”
偏英姑耳朵尖,竟給聽到了,頓時一陣哈哈大笑。
正笑著,那特有的洪亮笑聲便吸引了一支正待出城的人馬。為首的一個頭戴冪籬的子撥轉馬頭,沖著這邊揚聲道:“那邊可是方大?”
英姑回頭一看,只見那黑馬上坐著個一黑的子。
見回頭看過來,那子起冪籬,出一張白的臉兒來,竟是個約三旬左右的婦人。看那裝扮,應該是個寡婦份,偏那上心描繪著一抹寡婦不該有的殷紅彩。
珊娘正猜著此人的份,英姑那里已經笑道:“原來是大公主。”
珊娘頓時便知道,這位是當今膝下最大的兒,周嶺,封號德安公主的。只是這位公主命不好,自喪母,出嫁后沒兩年又喪了附馬,偏是個打扮的,不像一般寡婦那般不施脂,且還特別個妝。為此,前世時的風評頗有些不好,甚至有好事者傳聞,的公主府里養了無數的面首。
大公主像個男人似地拿馬鞭一捅方英的肩,笑道:“早聽說你回來了,我不請你,你竟也不來看我。”
方英哈哈笑著回手一指旁邊小馬上,那好奇瞪著眼的一兒一,道:“如今我有拖累呢,哪里也去不了。這不,想出城跑一趟馬也不行,這兩個小尾非要跟著不可。”
大公主的眼微微一沉,看著兩個小不點兒笑道:“這才多大的小人兒,竟能騎得穩馬?你也不怕摔著他們。”喪偶,偏偏還無子。
方英看似獷,其實也有心細的一面,見大公主如此,便知道是在懷世,只故作不知道的模樣,指著的兩個孩子又笑道:“公主且放心,關外的孩子都是這樣長大的,還不會走路就先學了騎馬。論起來,別看小寶才四歲,竟是自會騎馬后就再沒摔下來過,比我這當娘的都強。”說著,又引著兩個孩子給大公主見了禮,再回頭一指已經被袁長卿扶下馬車的珊娘道:“我弟弟你是認得的,那是我弟媳婦,公主應該還沒見過。”
那大公主出生時,先皇后還沒有孩子,喪母后,便由先皇后抱養了過去。先皇后在生五皇子難產去世后,這五皇子便等于是大公主照看著長大的,和五皇子的說是姐弟,其實同母子。而袁長卿跟五皇子又是自好,更別說他原還生著那樣一張妖孽的臉,大公主又是個看的,自就捉弄著老的袁長卿,偏如今見了袁長卿,竟難得沒把注意力放在袁長卿的上,而是看著珊娘一陣揚眉。
“就是你嗎?”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珊娘道:“那個說世人不怪蒼蠅怪蛋的,可是你?”
珊娘一怔。再想不到,氣極了說的話,竟太后拿著到宣揚了。
“那個……”
袁長卿不知究竟,見大公主嚴肅著面容,只當出了什麼事,才剛要開口,就大公主揮著馬鞭攆到一旁。
珊娘也是個伶俐人兒,見大公主雖然嚴肅著一張臉,但對照著說的話,以及大公主那常常被人說三道四的境,頓時便知道,這位應該是贊同的觀點的,于是便抬頭大大方方地沖著大公主一點頭,道:“原就是這個理。”——可見,也是個會看人下菜的。
大公主看看,忽地一收嚴肅的表,出笑容來,沖點頭道:“你不錯,果然跟老祖宗說的一樣,是個有膽識的。”又補了一句,“且還有見識。”
說著,大公主又回頭問著方英:“你們也是要出城踏青的嗎?不如我們一道吧。”
于是,兩幫人馬便混作了一幫。
袁長卿正問著珊娘,那天到底跟太后說了些什麼時,后騎在馬上的小寶和大妞忽然鬧了起來。原來之前珊娘一直坐在車上,這兩個小布丁兒沒看到,這會兒看到了他們最喜歡的舅母,騎馬也就沒那麼有趣了,兩個小人兒都鬧著要跟著珊娘一同坐車。
卻原來,自打珊娘他們從梅山鎮回到京城后,方家人三天兩頭便把他們招過去共進個午餐晚餐什麼的,這原是大人們用來聯絡的,卻兩個小的得了益。那兩個小人兒,自小見慣了家里不就揮鞭子的母親,竟還是頭一次見識到珊娘這種溫款的,且珊娘自恃著這兩個不是自家的孩子,寵壞了也是別人家的事,更是無原則地寵著兩個孩子。都說孩子是全天下最有眼的人,什麼人可欺什麼人可近,鬼靈們心里有數著呢,因此,只要有珊娘在的地方,這兩個孩子便誰都不要,盡黏著這個舅母了,更因此,他們舅舅心里醋了不是一點兩點。
兩個小人兒鉆進馬車,便纏著珊娘一陣要吃要喝要講故事,直把袁長卿一個人給冷落在了一邊。等到了城外的馳道上,馬車停下,袁長卿從車上下來時,那原就顯得清冷的面容,看著更如一朵高嶺之花般“可遠觀不可玩焉”。
大公主倚著馬欣賞了一會兒年的,拿肩一撞方英,兩個過來人免不了笑話了一陣這年人不能與人分說的小醋意。
袁長卿自是不會敗給兩個小不點兒的,任由他們纏著珊娘玩了一會兒,便過去以騎馬引開了珊娘的注意。可珊娘原也沒打算出來騎馬,那裳自是不合適的。大公主聽了,便笑道:“我倒是備了一,你若不嫌棄,先拿去用吧。”
大公主長得小,如今珊娘又尚未完全長大,倒正好合適。在馬車上換了裳下來,袁長卿便再沒給那兩個小布丁兒機會,只牽著馬,帶著珊娘走得遠遠的。顯見著珊娘有運天賦的,一天下來,竟能獨自騎在馬上小溜一圈了,直看得袁長卿心里既是驕傲,又有點小小憾——沒能顯出他的能耐來。
下午時分,袁長卿早早就帶著珊娘辭了眾人。珊娘原以為他是有事急著回府,卻不想等注意時,發現他們走的竟不是回袁府的路,便回頭看向袁長卿。
袁長卿只笑而不答。等看到那巷口掛著的木牌時,珊娘這才知道,他竟是帶來了他之前曾說過的,那位于福壽坊仁德巷里的三進小宅院。
大周承平百年,京城的土地早已是寸土寸金,何況這福壽坊又臨著皇城,且那金水河正傍著仁德巷而過。便是只看了這外部的環境,珊娘就不免一陣詫異。如今雖然懶不肯接了花媽媽的帳冊,可其實袁長卿的那點家,早一眼撣進了心里,甚至還注意到他在海船行里都有參,可以說,這是個不差錢的主兒。可便是再不差錢,以他手里的那點東西,想要置辦下這仁德巷的房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見疑,袁長卿也不給解,只命炎風上前拍門。立時,門里傳出一個嚨大嗓音,“誰啊?”
隨著話音,那看著樸實無華的黑漆木門“吱呀”一聲開啟,從門里探出個蓬蓬的腦袋。那人一抬頭,看到拍門的是炎風,立時笑著拉開了門,道:“炎小哥,可是我們爺到了?”說著,那人拉開門,從門里了出來。
珊娘正由袁長卿扶著下車,站在車踏板上順勢一抬頭,不門里出來的那人嚇了一跳。
那袁長卿算是個子高的了,此人竟比袁長卿還要再高出一個頭有余,且生得又又壯,足有兩個珊娘的寬度,偏還斷了一條,那袍下擺出的一截細溜溜的木頭假肢,看得人直替他擔心,生怕那假肢支撐不住他這碩大的塊頭。
那人看著不到四旬的年紀,雖殘了一條,走起路來卻是健步如飛,見袁長卿扶著珊娘下了馬車,他跟著健全人似的,幾步便“咚咚咚”地沖下臺階,跑到馬車旁,向著袁長卿和珊娘行了一禮,咧著大了聲“爺,”。那聲音,跟云間滾過的悶雷似的。
見珊娘好奇看著那人,袁長卿忙替介紹道:“這是大叔,以前是我祖父的親隨。”珊娘便知道,他也是漠河一役的幸存者了。
前世時珊娘就知道,袁長卿的名下其實養著許多這樣的傷殘袁家軍,包括花叔,只是那時候除了花叔,并沒有見過其他人,袁長卿也沒有安排人在家里當差。
既是袁老令公的手下,珊娘自不會拿他們當下人待,忙以晚輩之禮向著大叔行了一禮,倒大叔一陣不自在,手忙腳地重又跑回門房去,沖著門甕聲甕氣地高喊了一聲,“大爺大來了!”
“什麼?!還有沒有個規矩了?!”忽然,門里傳來花媽媽的喝罵。看到罩著一只繡花眼罩的花媽媽笑瞇瞇地從門里迎出來,珊娘這才知道,原來袁長卿早安排好了這一切。
袁長卿心很是不錯,從領著珊娘進門起,他就一直在珊娘耳旁細細給介紹著這座宅子。珊娘這才知道,這宅子竟是太子私下里送他的新婚賀禮——想來也是,袁長卿又非那大富大貴之人,怎麼可能置辦得起這里的宅院。
便是珊娘的奚落,也依舊沒有壞了袁長卿的好心,只和手拉著手地逛起了新宅院。
“我頭一眼就看中了這宅子,”袁長卿得意洋洋道,“看到沒,迎門那個青磚水磨墻,除了圖案人你家里的影壁不同外,是不是很像?趕明兒我們也在前面種些爬山虎,等爬山虎爬滿影壁后,看著就更像了。”
珊娘倒不知道,袁長卿竟那麼喜歡的家,忍不住斜睨了他一眼。
這宅院果然如袁長卿所說的那樣,雖說是北方的四合院,卻融合了南方的特,什麼高高的兒墻,水磨青磚影壁,以及鵝卵石砌吉祥圖案的小徑,竟著江南的風。特別是那三進正院的后面,那和娘家一樣并不大的小花園里,依舊是在那東北角上,立著座小小的兩層小木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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