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其實袁長卿是個極沒有安全的人,所以他才總想著把邊的一切全都掌握在他可控的范圍之。可世事總不能盡如人意,且不說珊娘也不是個乖順的,只這懷孕一事,就他傷了腦筋。
珊娘懷孕初始,他便到向書本上詢問著那些孕期知識。可后來經他一番考據,又覺得“盡信書還不如沒有書”,于是又改向那些有生養經驗的老婦們打聽。偏那些老婦們的說法也是五花八門,便如珊娘這肚子的大小,有老婦說,當然是越大越好,越大表示孩子越健康,偏在恒天祥遇到的年輕婦人卻又告訴他,肚子大生養起來艱難,大人罪不說,孩子也未必就長得壯實……這一下,可袁探花犯了難,天天盯著珊娘的肚子,是既怕吃不好,又怕吃得太好……那個糾結勁兒,看得珊娘都忍不住替他一陣難。
一般來說,珊娘都盡量諒著他那忐忑不安的心,只要在還能忍的范圍,只要他不算太離譜,都愿意由著他去折騰,只當是安他的心了。可袁長卿這人雖然看著一副纖塵不染的出世模樣,其實里很帶著點偏執,遇事總是非左即右,于他再沒個中庸之道的。當初聽著老婦人的話,覺得肚子大好,便天天填鴨似地著珊娘吃吃吃,如今聽說肚子太大生養起來困難,又嚇得他天天盯著珊娘……以前珊娘要出門,他里不說,那眼神里總帶著不贊同的,如今兩天不出門,他就開始問著要不要出去轉一轉了……
就算珊娘熱鬧,也沒個天天出門會友的道理。何況如今天氣往盛夏里走了,沒事誰出去曬日頭?!
六月初的時候,珊娘的孕期進了第七個月,那肚子終于看起來跟別人七個月的肚子差不多大小了。珊娘很是滿意,袁長卿這“迂夫子”卻又開始擔憂那肚子是不是太大了……
這一日,永寧侯家的長孫滿月,依禮往探花府上遞了帖子——說來也巧,那沈氏比珊娘早結婚四個月,孩子來得也正好比早四個月,所以如今這里還懷著,那邊已經生了下來。
要說永寧侯府也是知道珊娘如今不方便出門的,遞帖子過來也只是走個禮數而已,偏袁長卿憂心著最近珊娘得,老忽悠著去那府里轉轉,“正好也向你沈姐姐打聽打聽生產的況。”
雖說前世時珊娘曾有過兩次生養的經驗,可說到底時日隔得太久了,當初的經歷早已經忘了大半,聽袁長卿這麼說,不一陣意。加上永寧侯府請客前一天才剛剛下過一場雨,天氣竟是格外的涼爽,五太太那里派了個媽媽過來送吃食時,那媽媽無意中又說起太太也打算去永寧侯府吃滿月酒的事,珊娘便回了帖子說要去。
珊娘到的時候,五太太已經先到了——說起來,那沈氏也該算是五太太的學生了。因沈氏也是個刺繡的,且跟五太太一樣沉靜,所以跟五太太竟是十分投緣。在生孩子之前,跟五太太學的玉繡,連太后看了都贊著“有了幾分模樣”的。
進來時,永寧侯夫人正和五太太說著話。一看到,永寧侯夫人就長了脖子往珊娘后看去,一邊笑道:“今天沒帶尾來?”
袁長卿之黏珊娘,如今早了各家的笑話了。珊娘抿笑道:“被侯爺拉到外間去吃酒了。”又問,“沈姐姐和孩子呢?”
旁邊一個太太笑道:“正是呢,探花夫人也沾沾喜氣去,趕明兒也生個大胖小子。”
珊娘眨了眨眼,笑著沒言語,五太太接過話去笑道:“我們家大郎跟別人可不一樣,一心盼著要個閨呢,整天對著珊兒的肚子喊著閨長閨短的。”
這倒是實。珊娘原以為他是在寬的心,不想袁長卿竟真是喜歡孩多過喜歡男孩,甚至笑說:“生個兒,我一個人寵著你們兩個,生個男孩,竟生生要把你分了一半給那臭小子,我才不干!”
說話間,就只見大公主懷里抱著孩子,沈氏和陸九斤跟在的后面,幾人說笑著從里間出來了。
大公主喜歡孩子,卻又不想再嫁,所以如今把對孩子的喜全都給了孤貧院里的那些孩子。那陸九斤則天天忙著捐募會的事。倒是把們帶進孤貧院和捐募會的珊娘,因為子的緣故,如今已經很過去幫忙了。
和大公主一樣,珊娘也是個喜歡孩子的,便笑著湊過來看著那養得白白胖胖的小嬰兒。若不是規矩說懷孕的婦人不能抱孩子,就該把那孩子抱過去了。
見這眼饞的模樣,大公主笑道:“別急,也就再過幾個月的事兒。等瓜落了,有你抱的時候。”說得眾人一陣笑,又紛紛問著珊娘的反應。
珊娘撐著腰笑道:“這孩子竟是極乖,從打頭一天起,竟就沒有過什麼反應,連一口水都沒有吐過呢。”
一個婦人笑道:“這可不一定。我一開始也是這樣的,結果臨生產時倒有了反應,吐得我昏天黑地的。”
又有婦人道:“我那媳婦更慘,從懷上后就一直吐,吐到生養,人都瘦一把骨頭了……”
人們湊在一,又是來吃滿月酒的,那話題自是圍繞著懷孕生子一陣打轉。且在座的婦人多是生養過的,便又各自說起各自生產時的狀況來,這個說懷孕時怎麼辛苦,那個說生產時怎麼危險,一時間,竟了個“比慘大會”。
珊娘默默聽著眾人的議論,心里卻在努力追憶著前世那些被忘記了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是時日隔得太久了的緣故,或者是新的記憶代替了舊的,之前珊娘就記不起來那兩個孩子的模樣了,如今更是連懷著那兩個孩子時是個什麼狀況都給忘了個一干二凈。最多只約記得生頭一個時,整整折騰了六個時辰,而生第二個時,卻容易得跟放屁一樣……
“是不是嚇著你了?”忽然,沈氏湊過來問著。
“什麼?”珊娘回頭。
月子里也同樣養得白白胖胖的沈氏歪頭看著道:“你看上去一臉害怕的模樣。”
珊娘自是不好告訴,心里害怕的并不是沈氏以為的那個理由。
“沒事兒,”沈氏一副過來人的模樣,拍著的手臂安道:“你別聽們瞎忽悠,生的時候固然辛苦,可等孩子一生下來,你一看到孩子,立時便什麼辛苦都忘了。”
“這話倒是!”
沈氏的話,立時得到眾人的一致贊同。于是,座間的婦人們又開始比較起各自的孩子生下時的斤兩來。再于是,陸九斤出生時那九斤的重,再次了眾人調笑的話題……
眾人調笑時,珊娘卻看著自己的肚子一陣沉靜。頭一次抱著那兩個孩子時,是什麼樣的心,竟也給忘了……
肚子里的這一個,到底是不是前世那一個?若真是前世的那一個,倒有許多話想要問他——對他,就真的那麼不好?竟他那麼記恨于?便是對他做過許多錯事,就沒有一做得對的時候?他和他老子一樣,人前給予虛無的面尊重,人后卻無視于的存在時,他是怎麼想的?他是對徹底失了嗎?!還有,死后,他又是怎麼想的?他有后悔過那麼對嗎?
這些問題,珊娘知道,怕是這一輩子都不可能知道答案了。
然后,于一個意外的況下,竟以另一種方式知道了答案……
從長寧侯府回來的路上,袁長卿一個勁地向珊娘打聽著沈氏生產時的況,偏珊娘因被沈氏的話而想起前世,正心郁悶著,便不客氣地把袁長卿頂了回去,“那是別人的媳婦,你那麼關心做什麼?!”
袁長卿一噎,頓了頓,才略有些委屈地道:“我不是想打聽清楚,等你生產的時候,我也就知道該怎麼做了嘛。”
珊娘默了默,然后蠻橫地一皺眉,怒道:“真是麻煩!不過一個肚子而已,生下來就是,哪有你想的那麼多的事!”
隨著子愈發的沉,珊娘的脾氣也愈發的見漲。袁長卿不敢惹,只以烏黑的眼幽幽地瞅著,頓了頓,才一副氣媳婦兒似的模樣小聲嘀咕道:“若是我能生,我倒真愿意是我來生。”又小心翼翼手過去覆在的肚子上,帶著些許羨慕道:“真想知道孩子在自己的里長大,是種什麼樣的覺……”
其實每回珊娘沖著袁長卿發了無名火后,總要后悔的。如今見他這小心翼翼的模樣,不又是一陣后悔。“那又如何?!”咬咬,忽地扭頭看向窗外,喃喃道:“你懷著他的時候,你會覺得他就是你的一部分。可生下來之后,他就再跟你無關了……”你給他一切你以為最好的,可那卻未必是他想要的。你給的,他不想要,而他想要的,許正是你不愿意他有的。你拿走他想要的,他不會記得你給了他多,他只會記得你拿走了什麼……
人總是自私的,人的眼睛往往也只看到自己的那一點利益得失,就像覺得是在為他付出,卻看不到他因為的專橫而不得不放棄的那些東西一樣……不,其實往深想,應該說,并不是在為他付出,而應該說是在為自己付出。希他能為所希的模樣,卻不是由著他的意愿,為他自己想要做的那個自己……所以,從這一點來說,大概也沒理由怪他吧,不是個好母親,他也不是個好兒子……
當初珊娘跟袁長卿說起那個“夢”的時候,刻意一言帶過了曾做過的那些最壞的事。所以有關孩子的事,袁長卿也只是知道一個大概而已,這會兒有而發時,他只聽了個一頭霧水,“你在說什麼?”他問。
珊娘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將手覆在他的手上,看著肚子皺眉道:“我只是在想,這會兒他呆在肚子里倒是乖的,就不知道生下來后又是什麼模樣,長大后會不會長歪了……”
“不會!”話還沒說完,他就斷然打斷了。“我們的孩子定然不會長歪!我會仔細教養于的。”——竟是一個不好都聽不得的模樣。“對了,”他忽地想起什麼,從腰間的荷包里掏出一只仔細疊方勝狀的線條遞給珊娘,道:“昨晚做夢時夢到的,原說一早給你看的,竟忘了。你看看,可還行?”
珊娘打開那方勝,只見紙條上以娟秀的簪花寫著個“霙”字。
珊娘眨了眨眼,心里微微一窘——霙,雪花也……
果然,不要臉的袁長卿湊到耳旁道:“這個字好,‘晚雨纖纖變玉霙’,可不就正是有的時候,拿來做的名字正好,袁霙……”
珊娘臉一紅,一肚子無述的煩悶立時煙消云散,便拿手肘撞了他一下,又微斜著眼兒睇著他道:“竟還好意思拿來做名字,將來孩子問這名字的由來,看你有臉說!”
這眼如的模樣,直勾得袁長卿一陣心,掰著的下就要湊過去做些什麼。
珊娘猜到了他的意圖,拿肩又撞了他一下,側頭躲開他的手,卻恰好隔著那車窗,看到馬路對面,一個高瘦的戎裝青年正被一個提著竹籃的孩攔住去路。
珊娘一怔,立時一指那邊,扯著袁長卿道:“看,侯瑞!”
袁長卿抬頭,就只見侯瑞一臉驚喜地看著那個孩。孩卻匆匆一閃,躲到了侯瑞的后。只眨眼的功夫,侯瑞和那個孩就被幾個混混模樣的人給圍了起來。
不待珊娘開口,袁長卿立時敲了敲車壁,駕車的巨風將馬車趕往路旁停下,二人便隔著車窗,默默注視著馬路對面的靜。
只見侯瑞著手臂將那個孩攔在后,跟那幾個混混說著什麼,然后幾個人便糾纏在一起,推推搡搡地進了旁邊的小巷。
袁長卿自是知道,珊娘和五老爺一樣,都是“護犢子”的,忙安地拍拍珊娘的手,道:“你在車里等著,我去看看。”
袁長卿意外的是,珊娘一把抓住他,一邊頭也不回地看著車窗外,一邊低聲道:“先別去。”
因為,看到了前世時見過的一張臉,那張導致他們母子分裂的臉……雖然那時候那個人已經年過四旬了,這時候他才二十來歲,可他額頭那顆長著惡心黑的痦子,仍是一眼就認出了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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