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葉看著站在面前的蕭秀，幾個月不見，這個年像經歷過雷雨的勁竹，拔高了量，曬黑了皮。

逐漸離了年的稚，多了一份和穩重。

不再顯得那麼，而帶上了一份俊逸灑。

“張馥真是個奇人。”程千葉看著蕭秀從絳城帶來的信函，那是治栗使張馥寫給的一封信，信上不僅詳細代了晉國目前的首都絳城的種種況，還記錄了周邊各國，特別是犬戎所在之鎬京的一些軍需。

張馥甚是為獻上一條奇謀，若是能，鄭州唾手可得。

“他在絳城那樣復雜的環境中，不僅做好了旁人難以勝任的工作，給我提供了源源不斷的軍備糧草。還能同時收集這樣細致的軍需報。可以算得上是運籌帷幄于千里之外。”

“小秀，你如今既能得張公青睞，就好好待在他邊，多和他學學。”

“得在先生邊，我益良多。小秀能有今日，皆拜主公所賜。”蕭秀跪地行禮，“如今我終于知道了世界之廣，非眼前一方天地可比。但我心中，不會忘卻對那位大人的思慕，他永遠在小秀的心中。有一天，他會看到主公和小秀的努力，看到一個更好的晉國。”

程千葉手將他攙起來：“我派你前去絳城，本是因一些私函件不放心委托他人。你能借由此從過去的悲痛中走出來，有了如今的眼界，靠的還是你自己。我心中很為你高興。”

程千葉突然慶幸，慶幸當時沒有一狠心，就扼殺了這條生命。

殺戮這種事，一旦習慣了，也許就收不住手。時時提醒自己，不要在不經意間為一個面目全非的人。

人類經歷了幾千年的積累，才站到了一個相對平等的高度。我在那樣的環境中長大，不能一夕穿越，就把千年的積累一并拋棄。

自己手中的權利越大，越是應時時提醒自己謹記初心，不輕視任何生命，不論他們是奴隸，是士兵，還是仆從。

“嵬名山此人，作戰勇猛，用兵如神，是我心中大患。張馥此計若是能，我晉國將士不知能流多鮮。”程千葉微微擰著眉，“只是要你二人深敵境，去那鎬京……”

“能為主公分憂，為國家出力，張先生和小秀都甘之如飴。先生托我轉告主公，此計非先生親去，難以功，還請主公萬允準。”蕭秀堅定的說。

程千葉不再猶豫，下了決定：“那行，你告訴張馥，務必提前打探好犬戎的沒藏太后和梁皇后的喜好。你們記得多帶奇珍異寶，去了以后遍使金銀，務以你二人安危為優先，不必給我省錢。”

斗轉星移，時匆匆。

眼看那郁郁的田野染上了金，沉甸甸的稻穗轉瞬就彎了腰。

忙忙碌碌的農夫收了一年辛勞的果堆谷倉。

天空開始飄下皚皚白雪，黑褐的土地逐漸被銀輝覆蓋之時，出征數月的大軍終于緩緩歸來。

祥瑞降紛紛，眼過去，一片銀世界，玉乾坤。

見一座巍峨城都，如那恒古巨，虎踞龍蟠在銀白的天地之間。

新筑的城墻堅實而高聳，夯土累實，青磚面，敵樓臺錚錚林立。

象征著家園所在的旌旗在寒風中招展。

“終于回來了，出征了幾個月，咱們汴州大變樣了啊。”士兵們興了起來。

墨橋生勒住韁繩，駐足凝眼前這座悉又陌生的城。

汴州。

主公所在之地。

他夜夜心系魂牽之地。

新任的千夫長楊盛，策馬跟隨在墨橋生后。

幾經沙場，這個打起仗來不要命的男人，爵位軍階節節攀升，如今已為墨橋生左膀右臂一般的存在。

此刻，他的心不像是普通軍士那般興雀躍，而是帶著擔憂。

“將軍。”他來到墨橋生邊，低著聲音說道，“卑職聽聞如今汴州城中，盛傳著一些對將軍不利的傳言。將軍可否要慎重一些，且留部分本部人馬，在城外駐扎，以防不測。”

墨橋生側目看了他一眼，笑了。

楊盛跟隨墨橋生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見這位治軍以嚴謹出名的將軍出過笑。

“阿盛，你沒和主公接過，不了解他。否則你不會說出這樣的話。”墨橋生驅馬前行。

楊盛閉口不言，這麼長時間來，幾番出生死，素來桀驁的他打從心底認同了眼前這位將軍。

這位同他一般出奴隸的將軍，不論是謀略兵法，治軍馭下，手武藝，都讓他心服口服。

將軍對他們這些兄弟，有一顆赤誠的心。

戰場之上，他和無數兄弟的命都是被墨將軍親手撈了回來。

他實在不愿看著自己一心敬仰之人，對那位高高在上的君主，出這種毫不設防的姿態。

墨將軍在沙場上素有謀略，想不到在朝堂之上卻如此單純耿直，他這樣只怕是不太妙，可惜我如今也別無他法。

只能寄希主公不是一個耳子，些許流言就自毀城墻的蠢貨。

今年夏初之時，墨橋生率一萬兵馬從這里離開。

到了深冬時節，他掃平了從汴州到中牟的道路，帶回了五萬強兵健馬，浩浩的回城。

當這位赫赫戰功的將軍，著鎧甲，出現在朝堂大殿之時。

林立殿堂之上的文武員響起嗡嗡議論之聲。

墨橋生跪地行禮，滿榮耀，接著君王的表彰和封賞。

他第一次踏上這座軒昂壯麗的大殿。

殿前宿衛的紅宿衛長，淺笑著注視自己，那是自己有著過命的兄弟程。

站在武隊列之首的俞將軍和賀蘭將軍，面帶欣喜向他點頭示意，那是一直幫助和鼓勵自己的上級。

大殿之上多了許多他認識或是不認識的員，他們看著自己的目，有敬佩，有贊賞，更多的是夾帶一些其他愫。

但此刻的墨橋生都不在意。

他唯一在意的是坐在王座上的那人。

那人玉冠束發，著龍文錦袍，遙坐高臺之上，也正在凝著自己。

為什麼這個大殿如此空曠。

我和主公的距離是這樣的遠。

我甚至不能抬頭，細細端詳主公那許久不見的容。

如今的墨橋生是一位堂堂正正的將軍，下屬敬仰，同僚戴，沙場之上叱咤威嚴。

然而他突然有些懷念起自己還是奴隸的時候。

那個時候，主人只要輕輕喚一句：橋生，到我邊來。

他就可以飛奔而去，伴隨在主公側。

喧鬧的朝議終于結束了。

墨橋生出了殿門，一個個悉或者陌生的朝臣經過他的側，熱的同他打招呼。

墨橋生拘謹應對。

直至人散去，他獨立在漢白玉砌的臺階之上，回首看著后的深深殿堂，巍巍宮宇。

那位他夜夜不忘的人，就在其中。

而如今，自己封了爵位，了將軍。卻只能邁步離開這里，去到那個新賜給自己的將軍府。

墨橋生嘆了口氣，轉向著宮門走去。

“驃騎將軍留步。”一個宮中舍人喊住了他。

“主公在朝吾殿等著將軍，請將軍獨自前去見駕。”

墨橋生的眼睛就亮了起來，他抑制不住的出了笑容。

隨著那位舍人，他登上臺榭，穿過敞室，走在長長的回廊上，心中的雀躍之，隨著步伐飛揚了起來。

他越走越快，甚至越過了那位宮人，幾乎是跑著了宮門。

在那屋，一人長玉立，寬博袍。

正轉過來，笑著對他說：“橋生，來，到我邊來。”

墨橋生到自己的眼眶潤了。

“誒，都做將軍了，怎麼還這麼哭。”那個人笑了。

……

絳城的郊區。

破舊的土屋中，

一年輕的婦人，背著未滿周歲的孩子，正掃著院中的積雪。

聽見了一些靜，抬頭向院門外張。

破舊的柴門，發出了咿呀的聲響，門外是一片白雪的世界，空無一人。

年輕的婦人嘆了口氣。

村中時時傳來各種各樣紛的消息，令人擔驚怕。

當初，真不該同意夫君出征。即便日子再苦，兩個人能夠相依相守在一起，總是好的。

這麼冷的冬天，也不知道阿元在戰場上是個怎麼樣的景。

“娘親，粟粥煮好了，我把弟弟抱進去。”年紀小小的兒掀簾子出來。

正要接過母親背上的弟弟，出手卻愣在那里，看著院門外驚訝的張大了。

“怎麼了？二丫？”

阿娟順著兒的目看去。

院門外站著一個高大的影，那人一戎裝，肩擔霜雪，眼中噙淚。

“娟，我回來了。”

“我來接你們。去汴州。”

“那里，有我給你們掙的田地，屋子。”

……

絳城平民居住的垢予街，一座兩進的瓦房傳出了凄厲的哭聲。

傳達訃告的員放下了千夫長韓深的和賞賜，寬幾句，默默離開了。

這樣的人家，他們還要去好幾戶。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嫗摟著自己年的孫子，放聲痛哭。

的媳婦卻愣愣看著中的一塊藍花布，抖著出了那雙被歲月磋磨得糙的手。

的男人是一個脾氣暴躁之人，輒對非打既罵，是一個令害怕的存在。

但當這個男人不在了，才突然意識到頭上的天，塌了。

在這個戰不休的年代，那個月月給家中寄軍餉回來的男人，是在用自己的軀給們掙來了一份安穩。

抖著手，了那塊碎花土布。

那些傳送的員說，這是韓深戰友的心意，是韓深臨死之前的愿。

那個一生都沒給自己買過東西的男人，卻在臨死之前想起給自己買這樣一塊布。

人捂住自己的臉，不，我不能哭。

家里男人沒了，我就要撐起這個家。

他，在汴州給我和孩子留下了田地，房屋。

我可以的，可以養活孩子，奉養母親。

這個家不會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