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墨橋生眼眶發紅，聲音發，“賀蘭將軍他……”

他咬住牙，撇過頭去，說不下去。

俞敦素看了他一眼，雙手將拳一抱，沉聲把話接了下去：“賀蘭將軍遭遇了敵襲，不幸……戰亡。”

程千葉的手中正握著一只吸滿墨的筆，隨著這句話，啪嗒一聲滾落在了桌面的圖紙上。

眨了眨眼睛，目落在那支筆上，呆呆的看著筆桿在紙面滾了一滾，把那心描繪的盛世圖景，染上了一道墨黑。

“你，你說什麼？”程千葉似乎有點反應不過來。

俞敦素低下了頭，聲帶哽咽：“剛剛接到鄭州發來的急報，賀蘭將軍出城巡視之時，意外遭遇了犬戎軍隊的伏擊。將軍雖全力反擊，但因寡不敵眾，最終還是……以殉職了。”

他幾乎有些說不下去，他和賀蘭貞共事已久，幾乎算是軍中最深的同袍了。

然而他不能不說，

“將軍所率小隊全軍覆沒，只余數人拼死搶回了將軍的尸。現在鄭州遭犬戎大軍圍城，無主帥，還請主公早下決斷，及時救援。”

程千葉站起來，

天明明很亮，但到眼前一片昏暗，耳中嗡嗡直響。

賀蘭貞，

賀蘭貞。

簡直不敢去想，那個爽朗笑，不久前還在一起喝酒的人，怎麼突然就沒了。

賀蘭將軍乃是貴族出，他那張年輕的面孔上總帶著一點世家子弟特有的傲氣，但里實則是一個耿直而單純的人。

當初，在程千葉小小的手段之下，他輕易的就捧上了自己忠誠，從那以后便一直忠心耿耿的站在了程千葉的后。

他曾率著水師，退衛國追兵，救回陷敵營的程千葉。也曾獨領八千子弟兵，夜襲犬戎大營，一把火燒毀了敵軍糧草。

在朝局最艱難的時候，他拉上了他后的整個家族，為程千葉新政堅定的支持者。

這樣一個人，又怎麼會在一場小小的戰役中，無聲無息的就沒了呢。

“主公，主公。”

程千葉聽見邊有人在喚。

晃了晃形，撐了一下桌面，穩住了自己。

隨后，聽見自己冷靜的聲音，一字一句的在那里說：“速宣張馥，周子溪，及公乘以上所有武職人員，朝梧殿議事。”

朝梧殿上，

秋日午后暖洋洋的從敞開的殿門，撒進大殿之。

一個又一個的朝臣急匆匆的匯聚而來，空闊的室嗡嗡響起低低的議論之聲。

然而再和煦的也化不彌漫在朝梧殿的寒霜。

朝臣們不敢高聲說話，小心翼翼的看著端坐在正位之上主公的面。

素來和善的主公，面如寒霜坐在那里，雙抿一線。那沉著面孔下抑著的是狂風驟雨。

“主公，”張馥率先打破了沉默，“當務之急，是確定出征的人選。如今鄭州主帥陣亡，敵軍圍城，況危急，當急發兵，沿水路直上，馳援鄭州。臣……”

程千葉打斷了他的話：“張馥，你留守汴京。”

“我親自率軍，馳援鄭州。”

此話一出，一石激起千層浪，武將們面面相覷，議論紛紛，不人排眾而出，提出反對。

程千葉舉了一下手，止住了他們的聲音。

的視線一個一個的看下去。

“周子溪。”開口道，“你可愿隨我出征。”

周子溪抱拳為禮：“臣當追隨主公左右。”

“墨橋生。”

墨橋生單膝跪地，行了個軍禮。

“俞敦素。”

“程。”

程千葉一個個點過名去。

“以上人員，整備三軍，隨我親征犬戎。報我大晉仇，守我大晉城池。”

眾將帥高聲應諾。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

三位披甲胄的將軍，頭上扎著麻繩，大踏步殿中。

齊齊在程千葉面前跪地請命。

當先一人，年過五旬，頭發半百，乃是賀蘭貞的叔父，晉國的郎中令賀蘭晏之。

賀蘭晏之聲開口：“請主公恩準，讓老臣攜族中子弟出征，老臣誓以那戎賊之，祭我賀蘭家的大好男兒在天之靈。”

程千葉站起來。

的眼眶終于紅了。

軍急，他們要迅速集結一支先發部隊，盡快出征，朝臣們從朝梧殿中散出，匆匆而去，各司其職。

程千葉獨自出殿門，站在殿外的回廊之上。

這里地勢很高，可以越過城池遠眺青山。

“主公。”后有人輕聲喚。

程千葉側過頭，看到了一個悉的影。

“橋生。”垂下眼睫，“你明明這麼傷心，為什麼卻沒有哭。”

程千葉知道，賀蘭貞是墨橋生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那顆蔚藍的寶石，沉默的看著。

那是因為主公，你已經哭了。所以，我不能再哭。

程千葉蹲下來，捂住了自己的，眼淚順著的睫一滴滴的滲出，滴落在地面的青石板上。

當著臣子的面，當著三軍將帥的面，無論心中堵得多慌，都不能哭泣。

只有在這個男人面前，能夠肆無忌憚的表現出自己的脆弱。

墨橋生蹲在的面前，出雙手，輕輕握住的肩膀。

“賀蘭將軍對我，有提拔之恩，有朋友之意，兄弟之。我墨橋生不會為他流我的淚，只會為他流我的。”墨橋生低沉的聲音響起。

他一字一句道：“讓賀蘭將軍隕，讓主公你流淚之人，我必要他們萬倍償之。”

張馥想起一事，折轉回來。

剛剛走上臺階，就遠遠的看見回廊的另一頭，主公捂住了臉，蹲在地上。

的面前蹲著一個黑的影，正輕輕拍著的背，似乎在寬著。

張馥猶豫了片刻，收回了腳步，退了回去。

在公主府的室之

張馥放下平日里八方不的面孔，煩躁的著自己的眉心。

“先生這是為賀蘭將軍傷心？”阿甲端坐在他面前。

張馥不說話。

“主公親自去鄭州？大人怎麼不攔著？”

張馥開口道：“主公并非一時沖。鄭州突然之間失了主帥，必定軍心搖，人心惶惶，頃刻之間就可能破城。主公親自前去，能最快的鼓舞士氣，迅速穩住局面。何況帶了俞敦素，墨橋生，周子溪等人，應該不妨事。”

“大人您口中說不妨事，卻為何又擺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我……”張馥噎了一下，他發覺自己近來確實不如從前那般穩得住。

阿甲的面部呆板，毫無表，說出的話也冷冷冰冰的，卻總能直指張馥的心：“是因為大人沒有親自跟去，所以才放心不下主公。”

張馥不說話，算是默認了。

阿甲其實很贊同由張馥留守汴京的決策：“如今汴京的形勢十分復雜，周邊的國家都盯著我們蠢蠢。主公把大人留下來，是對的。”

張馥皺了眉頭：“這一次，賀蘭將軍意外故，我總覺得著一古怪，為何犬戎的大軍出現在鄭州附近，竟能那麼準確的伏擊了賀蘭貞，而我們卻一點都沒接到消息。”

阿甲突然了一句：“我什麼時候病逝？”

也到事態的不對勁，想離開這里親自到前線打探消息。

張馥話到了嚨邊，卻沒有說出口。

他突然就想起了那個蹲在回廊邊悄悄哭泣的背影。

猶豫多時，最后還是擺了擺手：“就……先病著，賀蘭貞的死，對主公打擊有點大。這個份先給留著好了。”

阿甲不說話了，

大人的心變了，以前的大人，面上總是帶著笑，但實際上心卻是冷的，對誰也不在乎。

這位新主公竟然能改變他，主公還真是位有趣的人。

“這樣，阿甲。”張馥最后下了決定，“你是子，會方便一點。你跟著主公去鄭州，護衛。讓阿椿戴上面紗，替代公主躺在床上繼續裝病。”

阿甲點了點頭，領命而去。

張馥出了公主府的大門，上了馬車。

車廂，蕭秀遞給他一杯溫熱的茶水，有些言又止。

張馥慢慢喝著水，“你不必擔心，我想好了，公主的份，既然想留著，就暫時留著。”

蕭秀高興起來：“主公知道了，一定會開心的。先生您真是個溫的人。”

我是個溫的人嗎？張馥順著車窗，看著街邊熙熙攘攘的人群，看來我真的是變了。

程千葉帶著先遣部隊，登上了戰船，沿著新開辟的運河日夜兼行，抵達鄭州。

鄭州城外，犬戎的大軍把城池圍得水泄不通。

姚天香著鎧甲，以主君正妃的份，親自站在城頭上，勉強穩住了鄭州城幾乎潰散的軍心。

“公主，這里太危險，您還是避一避，讓我替您守在這里。”司馬徒站在后勸道。

“不，我就站在這里。”姚天香目著遠方，堅定的開口，“我對戰爭什麼也不懂，但只要我站在這里，大家就會知道，大將軍雖然沒了，但這座城，我們還沒有放棄。只要我們守住這一兩天，千羽的援軍馬上就能到。”

北面的天邊漸漸滾起黃沙，

浩浩的大軍從煙塵中涌現，

旌旗烈烈，戰馬嘶鳴，大軍漸漸的近了。

城墻上的士兵以手搭棚，想要分辨出旗幟上的字號。

“晉字帥旗！是晉字帥旗！”

“援軍！是我們的援軍，援軍到了！”

“那是主公的帥旗，主公親自率軍！”

城墻之上頓時響起一片歡呼之聲。

“千羽！千羽這麼快就到了！”姚天香握司馬徒的手，激不已。

晉國大軍含恨攜威而來，圍城的犬戎軍隊避其鋒芒，退回二十里外的營地。

鄭州打開北城門，迎主公的軍馬城。

大軍城。

程千葉率領著眾人，來到靈堂前。

只見漫天靈幡迎風舞，一行白燈凄凄相迎。

靈堂當中一個斗大的祭字，下停一口黑漆靈棺。

棺中的那個人，已經永遠見不到了。

程千葉咬著牙，紅著眼前看著靜靜停在那里的棺木，行了祭拜之禮。

賀蘭貞的一位副，姓李名忠，跪坐在靈前回禮。

他臉上有數道傷痕，胳膊也了傷，用繃帶吊在脖子上，是在犬戎的伏擊中，為數不多的幸存者之一。

“賀蘭將軍……是怎麼死的。”程千葉站在他的面前，語氣淡淡的開口。

李忠抹了抹眼淚，把說了多遍的說詞再度重復一遍。

“那日我們接到線報，說是發現了小犬戎人的痕跡。”

“誰接到的線報？”程千葉打斷了他。

“我……是卑職的一個部屬。”

“那個下屬，什麼名字？”程千葉吩咐側的阿甲，“去把人找來，把那一役沒死的所有人，都一起帶來。”

李忠低著頭跪在那里，他心中突突直跳。

主公不可能知道，他轉了轉眼珠，鄭州城都沒人發現，主公剛到怎麼可能就識破了。

“你接著說。”程千葉依舊不溫不火的問，還在程搬來的一把椅子上慢慢的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