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你說六爺這次肯去嗎？上次我那樣苦口婆心地說，他好歹聽了勸，可夫人又……”

廚房里，廖媽媽愁眉苦臉地嘆氣道：“這次我怎麼好開口。”

期盼地看著殷紅豆，等的意見。

殷紅豆了鼻子，這事要了，可又是苦差事，上次傅慎時犯病差點沒把掐死，這次不太想摻和，但顯而易見地躲不開。

抱著死活不能和銀子過不去的心態，殷紅豆還惦記著向主子討個兒出府，道：“廖媽媽先別直言此事，趁著送水或者吃飯的時候探一探六爺的態度。若鄭家如夫人說的那般，真心喜六爺，六爺未必不肯去。您別怕，六爺了不得發頓脾氣，也不會比這更糟糕了。”

廖媽媽點了點頭，也知道這件事只能這麼辦，不過是想從殷紅豆這里求個安心，道：“那我這就去同六爺說說。”

果然同殷紅豆猜測的那樣，傅慎時并未排斥與鄭家姑娘相看，他只對廖媽媽說了一句話，他說：“張大人不過四品青州知府，鄭指揮使可是居三品，父母親倒是很替我考慮。”

張大人指的是張小娘子的父親，他外任青州，居四品，但從階上看，他比鄭指揮使還低一級，但他已經外任八年，明年便要回京，飛黃騰達指日可待。而鄭指揮使的職是世襲，無軍功很難高升。鄭家無子，這位置將來要麼便宜鄭家旁支，要麼被朝廷收回。

傅慎時第二樁親事看似更加面，明眼人卻曉得，武哪里能跟文比。

廖媽媽浸侯府宅，這一層心里明白，便說給了殷紅豆聽，還道：“六爺這般也不求什麼面了，若鄭小娘子是個溫婉可人的，娘家的家世，倒可以計較些。”

殷紅豆深以為然。

廖媽媽拉起殷紅豆的手，溫聲道：“后日就要去莊子上，你跟著一道去。三爺的生辰禮我挑好了，到時候你拿著送過去，多說兩句好聽的話，時硯笨，只能指你。”

“好，我記下了。”

后日，殷紅豆起了個大早，又是忙活做早膳，又是忙著仔細存放傅三的生辰禮。

匆匆吃過粥和饅頭，便跟著一道上了傅慎時坐的馬車。

七八輛馬車一路從長興侯府出去。

殷紅豆摟著懷里沉甸甸的楠木盒子，坐在馬車靠簾子的角落里，趁著傅慎時閉眼休息的時候，悄悄挑開簾子往外看，就像籠中鳥兒歪頭觀外面的世界。

傅慎時陡然睜開眼，冷不丁開口問道：“你很想出去玩？”

殷紅豆愣了一下，才意識到傅慎時在主跟說話，便扭頭答說：“想家。”

眼下重霄院沒有別的丫鬟伺候，還不敢說自己想離開侯府，怕惹傅慎時不快。

當然了，想家也是真的。

殷紅豆父母極度不負責，是被帶大的，雖然已經去世了，但還是會想原來那個老舊的家。

當下無人言語，一路順利地坐到了長興侯府在京都郊外的莊子上。

這一的莊子沒種很多糧食，大部分地方都用作騎場地和種植梅花等觀賞樹木，因此莊子上佃農不多。

往年冬天傅家的爺們兒還上莊子騎馬打獵，常在莊上小住，別院也是心修筑過的。

下了馬車，侯府的人都進了別院。

院子開闊寬敞，正廳八道隔扇，門上的如意菱花窗通明亮，孔格很大，便于冬天接收更多的。

今日秦氏請了賓客，客未至。和潘氏先領著小娘子們一起在西次間，爺們兒則在東次間說話，由傅慎明照管著。

東次間，傅三就在窗邊，他和傅慎明幾個都是騎馬過來的，到了有一會子了，眼下正同兄長說話，他俊秀大方，眉目舒朗，笑起來頗為風流。

傅慎時懶得在眾人前說話，找了個有棋盤的角落待著，吩咐殷紅豆去把生辰禮送上。

殷紅豆憑借上次在牡丹宴上的記憶，認出了傅三，捧著盒子上前，心里記著廖媽媽的囑咐，便道：“祝三爺如月之恒，如日之升。鵬程萬里，扶搖直上。”

傅三笑著挑眉，朝殷紅豆過去，笑瞇瞇道：“你這丫頭跟誰學的漂亮話？小怪甜的。”

傅五知道殷紅豆是傅慎時的丫鬟，他可沒忘記牡丹宴的事兒，便過來冷嘲熱諷道：“不過鸚鵡學舌，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三哥有什麼好夸的。”

庶房的傅四過來湊熱鬧說：“那可不一定，這丫頭是老六房里的人，指不定老六好好調教過的呢！”

殷紅豆低頭腹誹，都是一堆什麼狗東西，聚眾調戲，相比之下，傅慎時這點倒是好得多。

可不是任人輕侮的格，殷紅豆道：“三爺謬贊，奴婢不過是在六爺跟前偶爾聽了一耳朵，本來代六爺向您賀生辰心里還有些惴惴不安，是六爺說您乃端方君子，心寬闊，斷不會自降份在言語上與區區一個丫鬟過不去，奴婢才敢斗膽代言。”

鬼才相信殷紅豆的話，傅慎時會跟一個丫鬟廢話這麼多？

這伶牙俐齒的丫頭，明里暗里都在譏諷傅五狹隘不自重份呢！

傅五當然也聽明白了，一個丫鬟就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諷刺他，讓他面何存？

他猛然起，黑著臉道：“你這賤婢，誰準你頂！信不信爺撕爛你的！”

殷紅豆一臉委屈地看著幾個爺們兒，哪里頂了嘛？

一個大男人，說不過就要撕，真真是沒度量。

殷紅豆有些惱了，默默地把傅慎時也帶著罵了一遍，可是重霄院的丫鬟，都被人欺負這樣了，這家伙怎麼還不來替解圍。

傅慎時扔下手里白的棋子，玉石相撞，聲音清脆悅耳，他示意時硯推著他過去，看著傅五道：“你自己也是鸚鵡學舌的人，何必平白無故拿丫鬟撒氣？”

悉而冷淡聲音在殷紅豆后響起，莫名安心，邊綴了個笑容，繼續垂頭不語，有傅慎時上陣，大可以置事外。

傅五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當年他們一起在族學讀書的時候，唯有傅慎時能每一次都與先生對答如流，要算起來，他可不就是鸚鵡學舌的人麼！

不過那都是六年前了，傅慎時連陳芝麻爛谷的事兒都要提，傅五黑著臉，不悅道：“今非昔比。老六，我不過是調侃這丫鬟兩句，你這般在意做什麼？”

殷紅豆撇，這是調侃嗎？分明是想讓傅慎時難堪，傅六可不是站著任人打的子。

傅慎時勾起一個不屑的冷笑，他握著雙手，眼尾微挑，問道：“今非昔比？當真？”

傅五囁嚅不言，今非昔比當真，可在傅慎時面前，當不得真。

六年前，傅慎時便名滿京師，先生們都斷言，他當時若參加科舉，至可中舉人。

現在的傅五，區區秀才而已。

資質平庸與天賦異稟，如何比得？

傅五很有自知之明地不再提“今非昔比”，他扯著角道：“就事論事。”

傅慎時淡聲道：“我這不正在就事論事麼？”

“你！”傅五氣結，并著兩指，發地直指傅慎時。

傅四唯恐天下不，添油加醋道：“老六，你怎麼把老五跟丫鬟相提并論。”

挑撥離間功力一流。

傅慎明為長兄，以他一貫的格，自然是想把事平息下去，傅三卻先他一步，道：“老四這話可說的不對，就準老五就事論事，我家慎時就不行了？”

這才像親該有的樣子，殷紅豆心想，這種況下，親兄弟之間就該偏私袒護嘛！

傅五氣得滿臉漲紅，他的親哥哥傅二眼一直流連在殷紅豆上，并未幫腔。他遷怒于殷紅豆，看著怒道：“這丫鬟不過臉生的標志，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從前在二房便輕浮下賤，實在不適合伺候人，索就在莊子里配了人算了。”

“……”

殷紅豆無語，怎麼就斷定金玉其外了？若輕浮下賤還能冒著生命危險到重霄院去？又憑什麼把配人？

屋子里已經劍拔弩張，當下無人說話，殷紅豆細細的聲音像是從地里冒出來，道：“奴婢不是敗絮其中，奴婢也不輕浮。”

這下子眾人更加安靜了。

傅三突然放聲大笑，胳膊擱在桌子上，揚眉笑問殷紅豆：“那你且說說，怎麼個不是法？”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句出自《詩經·小雅·天保》，這話原是臣子頌揚君主的話，后漸漸用于比喻事興起上升。另一句則是出自《莊子·逍遙游》，‘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直上者九萬里。’這一句眾所周知，奴婢就不多賣弄了。”

殷紅豆一個字都沒說錯，旁人目曖昧，好奇得，傅慎時這樣的主兒，竟真的肯親自調教丫頭，倒算是奇聞。

傅慎時眼眸波微閃，角一。隨后直直地盯著傅五，他了手上的玉戒指，仿佛在看一個跳梁小丑。

傅三朗聲笑道：“老六，你這丫頭肚子有些墨水，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草包啊。”

傅慎明也不自覺地看過去，小丫鬟生的艷而不俗，因為年紀尚小，倩麗不失清純，一雙水潤的桃花眼炯炯有神，著一機靈勁兒。

傅二手里搖著扇子，瞇眼瞧著殷紅豆，若有所思。

傅五面漲紫，脖子都紅了，他兩手攥拳，剜了殷紅豆一眼。

氣氛正僵，如意挑簾子進來，笑著稟道：“幾位爺，鄭夫人帶著家小娘子和外甥來了。”

鄭夫人的外甥程似錦是傅三的跟屁蟲，也是武將之子。

傅五眼睛一亮，得意一笑，高聲應道：“這就來，那程似錦慣騎馬，爺得陪他玩一玩。”

眾人掃了傅慎時一眼，他沒法騎馬，傅五的話，擺明了說給他聽的。

傅慎時邊勾了個冷的笑，道：“時硯，出去。”

殷紅豆詫異地看了過去，傅慎時可不像自取其辱的人！

旁人也都瞪大了眼睛，目里全是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