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川澤秀, 子多溫麗, 舉止婉慧, 很多人買了貧窮人家的兒養做瘦馬。喬三送給傅慎時的兩個丫鬟不是普通丫鬟, 而是揚州瘦馬。

兩個丫鬟段裊娜, 如凝脂，兩人都是桃花眼，五明艷, 嫵多, 乍然看去, 模樣和殷紅豆很有幾分相似。

看樣子，喬三是照著殷紅豆的長相挑的人。

這兩個瘦馬行立坐臥，相當有規矩，一舉一, 不僅優雅溫婉, 又頗有風，連殷紅豆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殷紅豆本沒學多規矩, 在重霄院住的時候, 沒有什麼人管, 也隨意慣了，如今和兩個瘦馬一比，風姿委實不夠綽約。

傅慎時坐在書房的椅子上, 兩個丫鬟輕手輕腳地走進去, 跪下行禮, 他開口兩人起來, 淡聲道：“你們兩個以后聽使喚。”

這個“”，指的就是殷紅豆，兩個丫鬟異口同聲應“是”。

殷紅豆了們起來，去廊下說話，問們兩人，都會些什麼東西，以后好分配們各司其職。

揚州瘦馬，人分三等，這兩個是一等瘦馬，養家教了們彈琴、吹簫、詩畫畫、雙陸骨牌，梳妝打扮，還有枕上風——這個們沒說，但是言行舉止里，已經了出來，們的眼眸平添，若有若無地勾著人，不似殷紅豆那般隨意安分。

殷紅豆聽了一遍，心里明白了，這倆丫鬟就適合紅袖添香，還是得安于本職，做灶上丫鬟的好。

沒有不喜，一腳進書房，道：“六爺，新的戲本子們兩個應該可以幫上忙，就安排們兩個在書房伺候吧。”

傅慎時冷著臉，沒有說話。

殷紅豆只當他是默認了，轉退了出去，跟兩個丫鬟說了規矩，白日在書房服侍，時硯進去們兩個就乖乖退出去，寡言語多做事。

揚州瘦馬自小的就是“自安卑賤，曲事主母”的教育，殷紅豆雖不是主母，但們兩個也看得出來，院子里都歸殷紅豆做主，一切全聽的，兩人便乖乖應是，隨后齊齊走進書房里隨侍左右。

汪先生派人送了賬本過來，城里的發財坊和幾家酒樓，還有春園的賬冊，厚厚的一大本，殷紅豆另有事忙，便找了炭筆，在廳里找了線好的地方，認真算起來。

殷紅豆做事的時候很投，基本上心無雜念，尤其算賬、核對這些，更是費神，沒有辦法走神，整天下來，除了必要時候去廚房做飯，或是起倒水如廁，都不會往傅慎時那邊多看一眼。

傅慎時則除了如廁，兩個丫鬟出去避開，便也仔細給新戲潤，只是他的眼睛總是忍不住殷紅豆那邊看，他看了無數次，甚至可以說余無時無刻不在看，偏偏對方一點反應都沒有，認真嚴肅地對著的賬本，眼里本沒有他。

他想起在重霄院，他重用了翠竹和翠葉的時候，殷紅豆還有些反應，但現在，兩個貌丫鬟環在他邊，視若無睹。

從前傅慎時寫劇本包括了潤，也只要一天的時間，手上這本《金釵記》兩天都沒完，他白天寫的時候，神思難定，寫寫停停。兩個丫鬟偶爾研一研墨，添茶倒水，倒也輕松。

書房連著明間，表面上看著一派寧靜。

次日，傅慎時提筆的時候，開口說了話，他問兩個瘦馬：“給我想一個詠泛舟的詞牌。”

左邊的瘦馬很快就口答道：“《欸乃曲》。”

一個時辰下來，傅慎時問了好幾個小問題，兩個瘦馬識字讀書，風花雪月的東西學得多，連正經的四書五經也學過，幾乎是對答如流，與傅六一唱一和，好不和諧！

殷紅豆自忙的，充耳不聞。

傅慎時最后罷筆的時候，背部在靠椅上，聲音不大不小地道：“我眼睛累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視線正落在殷紅豆上。

殷紅豆在明間里，頭都沒有抬。

兩個丫鬟站在那里地面面相覷，不知道該不該手……

傅慎時皺了皺眉，道：“聽不見我說話麼？”

其中一個上前一步，抬手輕輕地在傅慎時的眉心上。

殷紅豆還是沒有什麼反應，傅慎時暴地拂開丫鬟的手，冷聲呵道：“出去！”

倆丫鬟低頭退了出去，就站在廊下，沒有說一句話。

殷紅豆手上炭筆微頓，又繼續忙的，下午總完了賬，查過了，整整齊齊地放在傅慎時桌上，平靜地道：“進項很多，與預計中的多多了，之前汪先生找錢莊借的錢，可以先還上一部分。”

有段時間賬上的錢不夠用了，汪先生找錢莊借了些錢，因他常去那家的錢莊兌現銀和銀票，很借了不，仁莊糧倉才得以充實。

傅慎時面沉郁，目至始至終都沒有移過。

殷紅豆累了，也沒管，自己在庭院里散步去了。

天黑之前，汪先生來了一趟，說了下春園的況。殷紅豆順便跟他了去錢莊還錢的事兒，他點著頭道：“我和姑娘想一起去了，不知道姑娘算沒算還多合適？”

殷紅豆報了個數字，又道：“若春園一直這樣經營下去，很快便會開始盈利，那時再慢慢還不遲。”

汪先生也是這個意思，他看了看傅慎時。

傅慎時沒有什麼意見，他也面沉郁，卻也還是肅然說起了正事：“靠春園盈利也還不行，兩個莊子上一千多人還是太多了些，二皇子也有意將來還要放一部分人到我們莊子來，現在安置在莊子上的人，得想法子分一部分出去。”

汪先生連連點頭，道：“正是來跟六爺說此事的，但是春園現在開了，仁莊上留下來的人，誰也不肯走了，每次便是去售賣些茶點，也能賺取不錢，還能得些打賞。”

窮苦百姓們的生命力是很頑強的，春園一開起來，便有一批人開始鉆營，想法子掙錢，除了售賣點心零茶水的，還有人幫忙搶占位置，或是在戲園子里出租板凳座椅，另有在戲園子里幫角兒們跑兒遞話的。

但這些位置終究有限，還是有很大一部分人搶不到賺錢的機會。

照這樣下去，仁莊上的規矩要開始了。

殷紅豆道：“汪先生，咱們在莊子上自己開個錢莊吧！不對外流通，只在莊子上流通，拿一部分錢借給莊子上愿意走的災民，收低利息，讓他們在附近自己造自己的房屋。以后咱們賺的錢也不必出去兌換了。”

說這話的時候，神采奕奕，眼睛有白天沒有的彩，自信自強，不屈不撓。

汪先生眼睛一亮，捋著胡子道：“甚好甚好。他們在莊子上都是著住，老老小小一家人，日子也難過，眼下想走卻沒有錢，所以才拼命掙錢，若能借錢出去讓他們住自己的家，肯定大部分都愿意走了。”

傅慎時的視線從殷紅豆臉上挪開，便接著道：“最開始借錢的人一百戶人家，兩年不收利息。”

汪先生笑道：“如此最好，走的越早，搶的位置也就越好，將來這邊繁華了，那些房屋可就值錢了。”

稍稍有些遠見和膽量的人，肯定就拖家帶口離開仁莊了。

這些人騰出位置來，等以后來了新人，仁莊上也不至于手忙腳。

汪先生連忙道：“那我還得趕去看一看，從咱們這兒通往附近縣城和京城的路上，荒地有沒有主人，若是沒有就好辦了，可以請二皇子幫一幫忙，若是已經有主，還要花一大筆錢。”

傅慎時判斷道：“應當沒有主，來的路上我都看過了，附近的人家常有人往城里趕，像是去城里務工的人，不像是佃農。沒有佃農，估著這邊的荒地和仁莊靠近山那邊的一樣，都沒有主。”

仁莊上除了部分適合耕種的農田是從別人手上買下來的，附近很多地方都是災民自己墾荒出來的。

汪先生更是高興，他道：“我這派人去查問。”

傅慎時朝殷紅豆道：“研磨。”

另兩個丫鬟早在汪先生來的時候就避出去了，殷紅豆走上前去研磨，傅慎時提筆給二皇子寫信。

寫完了信，傅慎時等紙干，殷紅豆也在等紙干了，好將信封起來。

這個短暫的時間，兩人忽然都有些不自在。

好在墨水干的快，殷紅豆駕輕就地封了信，放在一旁。

天漸漸黑，殷紅豆便道：“我去做飯了。”

一出門，就看到兩個丫鬟站在廊下，吩咐們去了前面的倒座房歇息，天黑了，不必們倆伺候。

夜里，殷紅豆用過晚膳，小坐了一會兒就洗漱了上床就寢。

殷紅豆累了一天，算賬還要做飯，實在困得很，眼皮子一閉上，在墻邊，很快就要睡著。

屋子里的燈還燃著，傅慎時躺上床，還是睡不著，他睜著眼睛，兩手握在腹部，看著頭頂的承塵，一雙眼睛在黑夜里尤其黑白分明。

兩個人若不在一還好說，明明就躺在一起，傅慎時哪里能止得住遐思，他在寧靜的房間里先開了口：“你以為我了你不行，所以你肆無忌憚，心口不一。”

殷紅豆困倦地睜了睜眼，很快又閉上了，只道了一句：“我說我沒有心口不一，你若不信，便也不必問我。”

傅慎時揪了腹上的被褥，啞著嗓子道：“不管我邊有誰，所以你是一丁點也不會在乎，是麼？”

殷紅豆睜開了眼，悶聲道：“倘或你覺得別人也可以替代我，是你我的福氣，我自然求之不得。”

說的是真心話，若傅慎時能移別，即便會難過一陣子，也總好過將來失去尊嚴和自由難過一輩子，又或是面臨生離死別。

傅慎時地攥著被子，嗓子里不甘地出一口氣，他的眉地鎖著，又道：“我在你心里，可是輕如鴻？”

殷紅豆不想跟他車轱轆話，便蹙著眉頭道：“你不是說了嗎，我就是肆無忌憚，恃寵而驕。喬三送來的瘦馬了不得在你潤劇本時出一出力，我能做的可太多了。你越是看重我，我越是膽大妄為，你不如將我看輕一些。仁莊也完善的差不多了，賬房先生可另請，時硯也可代勞，也有丫鬟伺候你，們賣契在你手上，也不用怕們背叛你。不如將我放莊子上勞作算了，眼不見心不煩，倒省去你許多煩惱。”

傅慎時本來不快，聽說了這麼一大段話，卻莫名心好了一些，他湊過去，在耳畔道：“你還敢說你不是心口不一，我若真將你放莊子上去勞作，你難道……”

殷紅豆冷淡地道：“你且只管放罷。”傅慎時明知道擔心和在意的是什麼，明知道的態度，卻還是要用他慣用的手段來征服，也就沒有言語給他。

傅慎時聽到這句話果然立刻就黑了臉，自己又躺了回去，口起伏著，靜謐的室里，聽得見他略有些重的息聲。

殷紅豆真的很累，蠟燭即將燃盡，屋子里線暗淡了許多，順利地進了夢鄉。

傅慎時面沉郁，眉頭始終不展，側頭一看，殷紅豆即使在睡覺，也是一臉的倦，秀眉微攏，他閉上了眼，雙手擰了大半夜的被子，才漸漸睡著。

次日，殷紅豆起來的時候，傅慎時早就醒了，披散著頭發，坐在床邊，漱口。

殷紅豆懶腰的時候，腰間出一小段，又白又，傅慎時斜了一眼，將漱口水吐到茶盅里，又接了時硯給的帕子，洗了臉。

殷紅豆自己麻溜地去浴房里換好裳，梳頭洗臉，做早膳。

做好早膳之后，傅慎時已經去了書房里，坐在墊了墊的靠背椅子上，頭發還散著。

傅慎時道：“們兩個進來伺候。”說完，他又冷冷地補了一句：“以后們進院伺候。”

殷紅豆端著案盤的手頓了一瞬，極快恢復如常，放下了案盤，道：“是。”

說完，面無表的轉出去，傅慎時還凝視著手腕放在懸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