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先前,清輝留下那句“家里已經在留意我的事”之后,云鬟心中便有些七上八下。
清輝對好,但清輝從來都冷靜超然,雖不似白樘般沉穩,卻似對所有都有竹,萬事無擾。
云鬟知,也地怕。
“由故生憂,由故生怖”,也不由自主地替他憂心,故而方才上車后,察覺意思不對,便竭力只說公務。
誰知仍是避不過,仍要直面。
清輝對的恩,無以言表,也不必說出來。
前世之時,親單薄,孤零零似無依無靠,凡有人對的一丁點好,都會記得牢牢地,不肯放開,自然也永不會淡忘。
今生,清輝為所做的種種,云鬟也懷銘記。
極想要清輝好,毫傷跟痛也不要他到,只可惜……竟不免是傷了他。
他本是個清凈之人,得他開口,那必然是忍無可忍的境界,卻又偏被拒絕。
他雖說無礙,心底怎會波平如鏡?自也有一片狂瀾人不知。
云鬟卻也痛心自恨。
那一句“對不住”,雖只三個字,卻是千鈞萬重。
車子停在謝府門前,清輝道:“勞你的車再送我一程罷,我便不下去了。”
云鬟落地,目送車子載著清輝離開,眼中的淚卻兀自不干,于風中不住墜落。
正呆呆站著,恍然自失,忽聽得有人遙遙說道:“在發什麼呆?”又道:“又哭個什麼?”
云鬟回頭看時,卻見趙黼正斜斜地倚在門邊兒站著。
沒發聲兒之前,他始終靜靜默默,因此竟也不知幾時在此的。
兩人一個在上,一個在下,一個淚潸然,一個眸幽沉。
相之中,夜風掠過。
云鬟張了張口,無法出聲。
門首燈籠微微晃,朦朧微之下,趙黼的臉晦明難分。
待兩人了廳,趙黼問道:“先前不是睿親王請去吃酒了麼?如何這樣垂頭喪氣眼淚汪汪地回來?”
又淡淡地問道:“那馬車怎麼去了,是送了誰不?”
云鬟道:“是小白公子。”
趙黼并不詫異,只道:“原來小白也去了……那他又怎麼把你惹哭了?還是你在睿親王那里吃了癟?”
云鬟道:“都沒有。”
趙黼笑笑,斜睨著道:“當面做鬼,要不要我當面兒去問小白?”
云鬟忙道:“不要去!”
趙黼道:“那到底是為什麼?”
云鬟低下頭去,道:“是……他為了顧小姐之事憂心,我解勸了幾句。”
趙黼問道:“那就哭了?”
云鬟道:“我、我因為想到自己,就有些兔死狐悲,傷其類之意。”本是瞞他,誰知說了這八個字,竟真的悲從中來,眼睛便又了。
趙黼凝眸看,片刻起走到跟前兒,便將輕輕往上一攬,道:“又瞎說什麼?如今我們不是好好地麼?只是想些子虛烏有。”
云鬟本不想說謊,然而此事,畢竟不是一個人,更牽扯清輝。
且誰知以趙黼的子,聽了真話之后,會不會更暴跳起來?
不由己靠在他上,斂了心思,極快將淚拭去。
誰知趙黼在背上輕輕過,忽然說道:“唉,我也是后知后覺才知道,雖看著冷冷無,實則心比誰都。”
云鬟一驚,竟不由自主了一,忙仰頭看向趙黼。
這一句話,卻跟方才清輝在車對說的……幾乎一模一樣。
難道趙黼已經聽了去?畢竟……竟不知他是幾時出門等候,何況那會兒心意慌,早不知車行何,幾時停下的。
趙黼見面上有些驚慌之,卻笑道:“怎麼了?我就是說你,是了,還有清輝。你們兩個可不都是這樣的子?”
云鬟仔細打量,卻見他面上并無任何惱怒之,反若無其事。
然而的心卻仍惶惶:“你……方才……”
不等說完,趙黼粲然一笑,道:“你們兩個這樣投契,倒覺著像是雙生的兄妹,當年白樘是不是有什麼?你莫不是被人私抱到崔家的?”
云鬟本著一把汗,誰知他竟玩笑起來,且又說的如此不像話,便道:“不要胡說。”
因哭過,眼睛烏黑,鼻頭卻有些紅紅地,水潤,多了幾分可憐可。
趙黼忍不住了那圓潤的鼻頭,道:“我倒是覺著有些可疑,畢竟崔家一直都冷待你,或許當真……你們的白尚書是個不可貌相、其實自有乾坤的人……才把你這小可憐兒扔在了崔侯府。”
云鬟忍不住打開他的手:“好了!一派胡言。”臉上有些慍。
趙黼回坐了,半真半假笑道:“怎地,一說到白樘你就耐不住了?”
云鬟垂首,趙黼盯著,一時也沒開口。
曉晴進來送茶,卻見兩個人沉默無言相對,心里甚覺詫異,又不敢多,放下茶盞后,便退了出去。
云鬟因見趙黼不語,正要問他何故而來,卻聽趙黼開口道:“昨晚上我聽說捉拿遼人的囚犯,本來派了人出去相助,誰知道半晌緹騎回來說,那賊竟然自己噴死了,可是真麼?”
云鬟道:“是真。”
趙黼道:“白樘怎麼說?”
云鬟道:“今日一整天沒跟尚書照面兒……本來還想試著跟他說顧小姐的事呢。”
趙黼見憂心忡忡,又聽“沒照面”的話,便微笑道:“你跟他說又有何用?他那個,總不會無端將兩個人拆散。何況他也是忙碌不堪,下午又進宮去了?”
因趙黼不再追問別的,云鬟暗松口氣,順勢道:“其實我私心覺著,這案子還有些古怪。”
趙黼道:“哪里古怪了?”
云鬟遲疑說道:“這死了的耶律齊,自然是下毒想害睿親王,且又水中殺死了蕭忠的人,且據那日眾人的證供推論,切獻的是他,下水后第一個沖到蕭忠旁的人也是他,且他最后那樣做賊心虛先逃,也是確認了。”
趙黼道:“那麼還有什麼疑點?”
云鬟道:“疑點就在于,那車中的火藥,我覺著跟他無關。”
先前馬車忽然炸裂,除了耶律単當場死了,還有幾個人傷,耶律齊便是其中傷頗重的一個。
試問,若獐子中投毒,水中殺死蕭忠,以及馬車里安放火藥的人都是耶律齊,那當日馬車炸裂之時,耶律齊為何竟不知躲避,反而隨旁側,故而竟傷的比睿親王等人還要重幾分?難道他不懼馬車會炸,又或者……并不知?
還有一個推測,或許是他明知馬車會出事,卻偏靠近,這乃是一招苦計,讓眾人懷疑不到他上。
然而那火藥炸開,聲勢威力何其猛烈,何況炸開之時,碎屑雜四散,他靠得那樣近,若有個不妥,立即斃命也是有的,故而縱然是“苦計”,也做不到這地步。
因此剩下只一個可能,便是這耶律齊著實不知馬車有火藥之事,所以這火藥跟他無關,而害睿親王的……除了耶律齊,還另有其人。
趙黼聽云鬟說完,道:“果然有理,但是若不是耶律齊,又會是誰還想要睿親王的命?”
云鬟搖頭,道:“據表哥所說,造那種不用人點燃便可自己發的火藥,需要一種火,然而這火卻是極難得之,尚書應該還在查這一條線索。”
趙黼道:“對了,你可知那耶律齊因何要殺睿親王?”
云鬟道:“我不知。尚書并未。”
趙黼卻道:“這個我恐怕知道一二。”
現下遼國的皇帝是蕭西佐,蕭西佐原先搶了蕭利天父親的位,才登上帝座,如今蕭西佐有兩個兒子三個兒,大兒子早被封為皇太子。
然而偏偏近年來蕭利天嶄頭角,很得皇帝喜,如今更作為議和使者來至大舜。
有道是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這樣的人,在一些爭權奪利的人眼中,自然是一刺了。
云鬟道:“你是說,耶律齊是遼國皇太子的人?”
趙黼懶洋洋道:“誰知道呢?又或者是蕭西佐的人也說不定。”
云鬟有些頭疼:“怎麼皇室里,總是這許多爾虞我詐的呢。”
趙黼微微一笑,笑影里卻也依稀多了幾沉重。
云鬟抬眼看見,問道:“怎麼了?”
了,卻并沒有說出什麼來,趙黼只道:“對了,你可想不想幫小白一個忙?”
云鬟正因之前白清輝那樣形,心里大不用,聞聽忙說:“自然想了,是怎麼幫?”
趙黼道:“你過來,我告訴你。”
云鬟不疑有他,起走到旁:“你說?”
趙黼順勢將的腰攬住,道:“你親我一下兒,我就說。”
云鬟一愣:“又跟我玩笑麼?”
趙黼道:“并不是,你親了我,即刻告訴你,若說的不是真的,你以后再也不要親我,如何?”
云鬟啼笑皆非,雖極想要知道是什麼法子,然而垂眸看著眼前這張臉,總是心慌難,哪里能親的下去?
趙黼道:“你到底要不要親?不親我走了。”
他竟然作勢起,云鬟不及多想,一把攥住他肩頭裳。
夏日的料單薄,緞子在掌心里,若有似無,隔著薄薄的兩層,就如同真正到了他的,有一難耐的熱力騰了上來。
趙黼復又落座,云鬟道:“你、你閉上眼。”
趙黼挑了挑眉,眼中漾出無邊笑意,終于依言閉上雙眸。
云鬟盯著他的容,燭之下,閉眸的趙黼,看著甚是沉靜安然,不似昔日般凌厲肯傷人。
但是這張臉,不管是眉眼睛瓣,卻是再悉不過的。
沒來由,眼前恍惚,竟又出現在馬車的形,當手抵著口,狠心對清輝說“對不住”的那一剎那,心底浮現的,竟是這個人,這張臉。
不住有些茫然,又有些愴然,為什麼會想到他?為什麼會……曾經明明是最厭恨的人,帶給前所未有的苦痛折磨的人。
從小時候那尚未長開、看著有些稚陌生的容,一路至此,他終于已經完完全全變記憶里江夏王趙黼的樣子。
但是……
趙黼閉上雙眼,耐心等了良久,那期待中的卻終究未曾落下。
地睜眼看去,卻見眼前的人,正呆呆地凝視著自己。
的雙眸朦朦朧朧,如星浮,臉上的表,讓趙黼無法形容,卻剎那心。
他見只管打量,也不肯下手,正要催促,然而看了半晌,卻終究嘆了聲,睜開雙眼。
趙黼道:“罷了。”
云鬟以為他又要走,手上不握的了些,趙黼轉頭掃了一眼肩頭的手,道:“我難道是癩蛤蟆麼?讓你這麼難下?”
因前舊事,連同今世今朝,也同樣人難以言喻,云鬟心里本五味雜陳,猛然聽了這句,錯愕之下,不由苦笑:“說什麼?”
趙黼把的手團在掌心里,一一地著玩兒,口中道:“我先給你記賬,你今兒欠我一次了。以后不得變本加厲補上。”
云鬟雙眸微睜,趙黼道:“是不是覺著你夫君甚是心?不用太激,只一聲來聽聽就是了。”
云鬟只得不理這些村語歪話,問:“你說如何能幫得上清輝?”
趙黼將一拉,附耳低低說了幾句。
云鬟越發驚詫,道:“這如何使得?不,若是給人發覺了呢?”
趙黼道:“無事,我會為你照應。有我在,怕什麼?”因見怔忪遲疑,便道:“你且想想,只是要盡快告訴我,明兒好便宜行事。”
是夜,趙黼回了太子府,拜見了父母,才回書房,就見杜云鶴來到。
進門之時,便將門虛虛掩起來,趙黼抬頭:“已經查到了?”
杜云鶴沉默地一點頭,便走到他邊兒,手攏著,耳語了一番。
趙黼的臉逐漸變,最后竟舉手,將手中握著的一本書摔在桌上:“竟然、竟然……”
杜云鶴道:“事到如今,不容殿下再靜默而待了。”
趙黼舉手在額角扶了扶,閉眸想了片刻,抬手點了點,問道:“這個……到底是王妃的主意,還是……靜王?”
杜云鶴揣著手,臉上并無其他表,只沉聲說道:“勸殿下別惦記了。靜王爺先前娶王妃的時候,就知道王妃縝,是個賢助,如今夫妻一,自然就不必分是誰的主意,只怕是兩個人的主意,也未可知。”
趙黼盯著他看了片刻,忽然道:“他是我四叔啊,難道你真的、要然我相信……”
杜云鶴本耷拉著眼皮,聽到這里,才抬眸道:“殿下,皇室之中,本來就沒什麼親眷之論,只有皇權。”
趙黼深吸了一口氣,半晌道:“你且先去。讓我再想一想。”
杜云鶴道:“原本殿下娶了沈妙英小姐,或許沈相爺還會將殿下視作一……如今卻無法一,竟是一把刀,自然無法容忍了,興許靜王殿下并未有我想的那樣絕,只不過有人推著他,只怕他回頭也難,更何況,至高皇權,何等人,也并不是什麼人都能抗得過這份的。”
杜云鶴瞥著他,略站了站,才出了書房。
原來,因為靜王妃在宮生子,母子平安,又是個康健世子,惹得龍大悅。
趙莊倒也罷了,趙黼心中卻有些疑,便命人悄然去查了一番。
靜王妃自從有孕,種種自然都記載于王府起居注之中,這一次,卻距離臨產尚早十幾天。
卻就在王妃去拜見淑妃娘娘之時,太醫院院首亦去給淑妃看病。可巧……不多久就早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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