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牆上掛著一大幅《縱鶴圖》,如是仔細觀看,有心人便可看出這絕非家的畫作。不過畫的題跋上,卻是家的提的一行短詩,雲:煙霞閒骨格,縱鶴野生涯。?
案上設著香爐,左邊紫檀架上放著一個大窯的大盤,盤盛著數十個黃玲瓏大佛手;右邊洋漆架上懸著一個白玉比目磬,臥榻是懸著蔥綠雙繡花卉草蟲紗帳的拔步牀;給人的覺是總寬大細集,充滿著一瀟灑風雅的書卷氣。?
若不是那閣中紅柱雕刻著五爪金龍騰雲而起,任誰也想不到,這裡竟是大宋朝最核心的所在,平時家批閱奏疏,接近臣奏對,都在這裡進行。?
趙佶盤膝坐在拔步牀上,一雙眸子似張似闔,那牀前的輕紗帷幔之外,是兩個惶恐不安的坐影。?
案上香爐嫋嫋生出青煙,瀰漫在文景閣裡,有一種若有若無的淡淡香氣。?
趙佶沉著臉,隔著青紗帳,誰也看不清他的表,只是這出奇的沉默,卻給人一種強烈的威。?
坐在案下的,是兩個欠坐在錦墩上的員,這二人此刻並不起眼,可若是細細一看,卻發現這二人並不簡單。?
其中一個,便是聲名赫赫的中書省尚書右丞王韜;王韜哭喪著臉,抿不語,眼眸不敢去看那輕紗之後的尊貴人影,只是垂頭,臉上卻帶著悲慼。?
至於另一個,卻是刑部尚書王之臣,王之臣鬚髮皆白,鮐背蒼耈,佝僂著個腰,渾無打采,只那一對眸子卻是神奕奕,銳氣十足。?
這樣的沉默,足足維持了小半柱香的時間,從輕紗之後傳出趙佶的聲音:“花石綱的事先一吧,朕自問治國殫竭力,不敢有毫怠慢,唯恐有愧列祖列宗。至多也只是喜好奇石、書畫罷了,臣子們要反對,朕難道還要治他們的罪?哎……”他吁了口氣,雖是氣定神閒的樣子,話語中卻頗有怨意。?
王之臣欠道:“家所言甚是,人皆有喜好,臣子們也是有的。往年蘇州應奉局對家一向不敢違逆,可是今年卻以花石船隊所過之,爲了讓船隊通過,拆毀橋樑,鑿壞城郭的名義遲遲不肯矯命,小小幾個應奉局的吏,會有天大的膽子?依老臣看,這其後,朝中必有人給他們撐腰,只是撐腰的是誰?指使的又是誰?家絕不能輕視啊。”?
王韜也跟著附和道:“此事我已著大理寺徹查,大理寺那邊也只是敷衍,花石綱是天大的事,這些食君之祿的吏卻只是一味的袒護、阻撓,這是大不恭之罪。”?
這二人說得悲憤,原來說的卻是花石綱的事,趙佶的喜好不,書畫、山石便是其中之一,因此特意籌建蘇杭供奉局,專署花石綱事務。?
偏偏這花石綱卻是出了岔子,那運送花石的船隊沿路所過,竟是羣起反對,非但是各州的通判紛紛上疏彈劾運送花石綱的員不法,就是蘇州供奉局,似也對家的事不太熱心了。?
案子發到中書省,王韜大怒,王之臣徹查,王之臣是刑部尚書,可是這樣的大案又涉及到不員,便又將案子發到大理寺,只是到了大理寺,卻又橫生了枝節,那大理寺只是一味的推諉,似是對這案子並不上心,二人屢屢去過問此案,卻都了一鼻子的灰。?
連涉及到家的事都敢懈怠,蘇州供奉局,各州通判、知事,還有大理寺的背後卻又是誰??
趙佶卻只是呵呵笑,似是對二人的悲憤之詞不置可否,打了個哈哈:“這件事罷了吧,至於花石綱的事,暫時也不必供奉了。”?
他似是對平時最熱衷的喜好一點都不熱衷了,半躺在榻上一不,突然道:“蔡太師近來子骨可還好嗎?”?
王韜忙道:“太師的子骨好得很呢,微臣前日去探他,他平時只是含飴弄孫、作些書畫,好不自在。家,自太師致仕,家的許多旨意,便不能貫徹如一了。”他這一句喟嘆別有深意,臉上浮出一喜。?
趙佶似是陷沉思,咀嚼著王韜的話,隨即道:“許久不見太師,朕還真有些想他了,說起來,前幾日他還送來幾幅字帖呢,朕還沒有時間去看。”?
趙佶又是嘆了口氣,道:“你們下去吧,花石綱的事,不必再查了。”?
王之臣、王韜二人道:“遵旨。”徐徐退了出去。?
趙佶目送他們離開,眼眸卻一下子變得可怕起來,冷聲道:“楊戩,你來。”?
在這案旁的屏風之後,楊戩笑呵呵地出來,朝趙佶行禮道:“家。”?
趙佶冷聲道:“過幾日,你代朕去太師那裡看看吧。”?
楊戩頓時明白趙佶的心意,家這是懷念從前的時了。?
蔡太師尚在的時候,總攬三省,權勢滔天;可是另一方面,他爲家的辦差卻極爲得力,家想要的,他極力去辦,譬如那花石綱,若是太師還在,哪裡會有這麼多波折。?
聽家的口氣,似乎又是想起復蔡太師了。?
楊戩通曉趙佶的心意,呵呵笑道:“是,奴才過兩日就去;家,方纔的話,奴才聽在耳中,也極爲憤慨,家只這一小小的嗜好,那些員竟敢奉違,若是蔡太師還在,他們何至於如此輕慢。”?
趙佶若有所思地道:“是啊,蔡太師還在,何至於如此。”接著又很是疲倦地道:“不過現在還不急,不能急的。”?
楊戩心中奇怪,他是趙佶跟前一等一的心腹,忍不住問道:“家似有疑慮嗎?”?
趙佶闔著眼,倒是並不避諱楊戩,道:“太師在的時候,總攬三省,鉗制百,前幾年門生故吏充斥朝野,朕雖然敬重他,卻也不能不堤防。”?
說著,趙佶突然微微一笑:“太師可用,可是新黨的權勢已是滔天,朕需要一把刀,一把能爲朕劈去荊棘的利刃。”?
楊戩明白了,心中嘀咕道:“難怪太師幾起幾復,家既需要他,卻又不得不堤防他,總攬三省,是歷代都沒有的權勢,家又豈能不防?”?
至於家所要的利刃,莫不是要先剷除朝中的新黨?除去新黨,再用新黨的魁首,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可思議,可是在楊戩看來,卻覺得合合理。蔡太師一旦當政,若是朝中遍佈他的黨羽,家又如何放心。所以要起復蔡太師,當務之急,卻是將新黨儘速剷除,連拔起。?
新黨魁首總攬朝政,而各部卻遍佈舊黨,相互鉗制,互相制衡,才能讓家安心的放權。?
只是家等的這柄利刃卻又是誰?這個人最好是舊黨人,可是舊黨有如此魄力之人卻又是誰??
楊戩想不明白了,他只知道,方纔那提起蔡太師的王之臣和王韜,只怕是要倒黴了,這兩個新黨的骨幹人,急匆匆地跑來爲蔡太師請命,哪裡知道,蔡太師起復的那一日,便是他們玉碎之時。?
火電石之間,楊戩突然想到了一個人來……?
沈傲,莫非家所謂的利刃,便是他嗎??
這個人行事無常,做事不計後果,卻偏偏足智多謀,汴京之中,不知多人吃了他的暗虧,而家這幾日也屢屢在念叨此人。?
楊戩明白了,卻是裝出一副糊塗的樣子,呵呵一笑道:“朝政的事,奴才也不甚懂,只是見家勞,心裡卻很不是滋味。家,奴才方從考場那邊過來,禮部選的一些試卷,也一併帶來了。”?
趙佶臉上的多雲轉晴,喜道:“哦?是嗎?朕竟差點忘了這件事,快把試卷拿來,朕要看看。”?
楊戩頜首點頭,將錦盒取來,輕輕打開,將十幾份試卷攤在案上,趙佶掀開輕紗,從拔牙牀裡踱步過來,抖擻著神在案前落座。?
閣中雖然亮堂,楊戩還是爲趙佶點了一盞宮燈,好令他看得更清晰一些,隨即笑道:“說起來,這次考場上,卻又發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兒呢”?
趙佶笑道:“匪夷所思?你說來聽聽,莫不是又和那沈傲有關?”?
楊戩冷峻不地想:“家倒是明察秋毫,一說起匪夷所思,便想起那個沈傲了。”?
不過除了沈傲,還真沒有人隔三岔五的鬧出個子;楊戩定了定神,將郡主闖國子監,沈傲說了什麼話,如何提前卷的事一一道出,趙佶聽了,眉頭微微皺起,道:“清河郡主太放肆了,國家選材,卻是闖胡鬧,這還了得,朕要尋個機會懲治。”接而又道:“倒是沈傲,全然不將自己的前程放在心上,倒是頗有意思,不過朕也不能袖手旁觀,這件事還要追究,不能輕饒了他,若他的績尚可倒也罷了,若是這一次考得不好,兩罪並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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