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過得很快,沈傲看了會範文,又對經義有了幾分掌握,最後纔是暈沉沉地趴在案上睡了過去。
也不知什麼時候,卻聽到一陣陣呼喊聲傳出,沈傲迷濛地睜開眼線,屋中已是漆黑一片,那冉冉燭火不知什麼時候熄滅了,便聽到耳邊有人在:“公子,公子……”
沈傲擡眸,黑暗中看不清人,卻能到扶住他小臂的一張大手,辨認出聲音的主人是鄧龍,心裡頓然地鬆了口氣。
遠的呼喊聲不絕,鄧龍去取了火石點了火,屋子瞬時亮堂起來,沈傲看了看自己的袖擺,不由苦笑,這袖擺已沾了不知多墨了。
鄧龍警惕地將小窗推開一個隙,驚呼一聲:“失火了。”
失火?沈傲湊過去,眼見數裡之外,火沖天,濃煙滾滾,就是連天上稀疏的星月也渲染的黯然失。
此時恰是黎明,日月替之時,這一場大火,似是將天空都映紅了,驚聲呼救聲刺耳傳來,震盪耳。
“那裡倒像是糧倉,不好,糧倉失火了!”鄧龍嚇得臉青白,掰著窗沿道:“看這模樣,絕不是偶然失了火,只怕是有人夜間放火,公子,這城中潛伏了黨,只怕現在殿前指揮使司的弟兄立即要上街戒嚴了。”
鄧龍說得一點也沒有錯,一炷香之後,街上馬蹄聲轟然驟響,自沈傲的閣樓越過公府的圍牆往外看,藉著那清晨的曙照亮了一線,無數個手持著槍戟的軍出現在街面上。
就是國公府外,亦有一隊軍四巡邏,拱衛重要府邸、衙門的安全。
發生了這樣的大事,卻是任誰都沒有想到的,鄧龍份特殊,出府去打聽一番消息,便沮喪地回來。
原來昨天夜裡,糧倉外突然出現數十個黑人夜襲糧倉,擊潰了守庫的小吏,而後四澆潑桐油,開始放火。
出事的時候恰是卯時一刻,守備最爲鬆懈的時刻;事發生之後,三衙立即調出兵符,派軍搜索賊蹤,只是這些賊卻似是人間滅絕一般,一下子了無音訊,再不見蹤影,就是些許的蛛馬跡也沒有留下。
鄧龍憤憤然地道:“大理寺的推和刑部的捕頭如今已是炸開了鍋,什麼樣的推測都有,不過依我看,這些賊人訓練有素,應當早有預謀,或許是方臘餘黨也未可知,靠大理寺和刑部,嘿嘿……不是我瞧不起這些推、差役,要查出這件驚天的大案,只怕比登天還難。”
年關將至,兇人卻燒了糧倉,太可惡了,果然不是和諧社會,沈傲對這種八卦倒是留了心;只聽鄧龍繼續絮絮叨叨地道:“哎,這糧庫乃是汴京四大糧庫之一,收儲的江南賦米,這一把火卻是燒了個乾淨,這朝廷的糧食只怕要吃了,公子,若是現在去市集收糧,幾日之後,糧價必然上漲。”
沈傲聽了鄧龍的分析,也覺得很有道理,明年汴京必然會出現糧食短缺,就是朝廷急調糧食京,要統籌,要輸送,只怕也需幾個月的時間,這一段時間之,糧價是要大漲了,只怕會有些人想趁此機會賺上一筆大財!
沈傲只是點了點頭,然後微笑著道:“這種事我們不要參與,歷朝歷代,囤積糧食都是殺頭的大罪,況且做這種事很損德的,賺錢的去多了,這種錢還是不賺的好。”
鄧龍頜首點頭,笑呵呵地道:“這是自然。”訕訕地噤聲了。
軍在街道上四搜索,沈傲原來想去拜訪唐祭酒和博士的事落了空,只好拿著昨夜寫就的文章去尋陳濟。
陳濟倒是頗有些閒雲野鶴的風采,對外界的事充耳不聞,教沈傲坐下,卻是對隨來的鄧龍很是不客氣,將他掃地出門,纔拿出沈傲的卷子,細細看了起來。
陳濟治學,還是極爲嚴謹的,對沈傲的要求,幾乎到了苛刻的地步,看了沈傲的以一知二、以一知十,竟是一時也找不到錯出來;笑道:“今次這篇文章做的不錯,幾地方再修飾一二,也算的上是上乘經義文章了。”
沈傲知陳濟的意思,陳老師說話,最擅長的是先揚後抑,先小誇一下,再將自己罵個一文不值,狗淋頭。因此絕沒有表現出一點的驚喜和驕傲出來,眼觀鼻鼻觀心的正道:“老師謬讚。”
“你知道就好!”沈傲這一屈服,讓陳濟準備好的拳頭還未打出,便遇到了一堆棉花,只好懊惱地將幾句訓斥他不可驕傲自滿的話收回腹中,道:“若論經義,講的還是勤練二字,能作出這道題,可是下一道,若無人指點,還能作得這樣彩?我再出一道題,你這兩日作出來吧。”
沈傲哪裡敢說個不字,在國子監,他倒是並不怕人,唯獨這個陳濟,面對他時總是有點兒心虛。
陳濟沉片刻,道:“就以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爲題吧,你好好想想,該如何破題。”
沈傲聽到這句話,頓時便明白,該題出自《淵》中的一段話,原話也是如此,說出此話的人乃是孔子的弟子有若,有若是孔子晚年的弟子。他強記好古,在與魯哀公論政時,提出“百姓富足了,國君怎麼會不夠?百姓貧窮,用度不夠,國君又怎麼會夠”的“貴民”觀點。
陳濟道出這個題,倒是令沈傲暗暗奇怪,須知這種貴民思想的題目如過江之鯽,大唐太宗皇帝的民爲貴、社稷輕之的觀念,一直是歷代君王的效仿對象,就算不效仿,也要將這招牌打出來,所以類似於這樣的題目,可謂是數不勝數,沈傲看過這樣的範文也足有數十篇之多。
如此大衆的題目,陳濟拿出來,莫非是要考校?
沈傲臉上出些許疑竇,博士們考校經義,都是撿難的去說,卻從來沒有拿這種普遍的題目去考校人的,因爲破這種題的人已經太多,就是再不的學生,作這樣的題也輕而易舉。
陳濟看出了沈傲的心思,冷笑道:“你道是這道題容易?須知這種題已被無數人破過,越是如此,要想選出一個新的破題點,卻是難上加難,沈傲,你想想看,用什麼方法來破題最爲適合。”
沈傲心中一凜,突然明白了,這就好像寫作文一樣,那種氾濫的《我的父親》之類的試題雖然簡單,可是要想寫出心意,突破無數前人,卻要比其他試題難上十倍百倍,試題越是普通,要寫出優秀的文章來反而越難。
他陷沉思,心中將自己所看到的範文都過了一遍,卻是苦笑,要想突破別人的思維,想出一個獨特的切點來破題,還真是不容易。
陳濟見沈傲陷思索,也不打擾,闔目坐定,似是定一般。
時間一點點過去,沈傲突然擡眸,道:“民既富於下,君自富於上。蓋君之富,藏於民者也,民既富矣,君豈有獨貧之理哉?陳相公,用這句來破題,如何?”
沈傲借用的還是藏富於民的觀點,雖說這句話口號的質分更多一些,可是做文章,本來就是空對空,因而這樣破題,倒是較爲新穎。
陳濟咀嚼了一句,頜首點頭:“不錯,承題又該如何?”
既然破了題,承題就輕巧多了,沈傲略略思索,道:“蓋謂:公之加賦,以用之不足也;足其用,盍先足其民乎?誠能百畝而徹,恆存節用人之心,什一而徵,不爲厲民自養之計,則民力所出,不困於徵求;民財所有,不盡於聚斂。”
這句話仍是圍著藏富於民的破題切點,將論題展開擴大,格式規規矩矩,卻又多了幾分新意。
陳濟案點頭:“不錯,你便按著這個想法就作吧,凡事不能一蹴而就,不過這幾日你的長進倒是不,待過了年關到了國子監裡,定能讓人刮目相看。”
沈傲心裡明白,陳濟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已說明最近自己進步確實神速,心裡雖然喜滋滋的,在陳濟面前卻是一副很謙虛的樣子:“學海無涯,學生還生得很。”對付陳濟這種老師,就該用大道理去堵他,讓他想要訓斥幾句,卻是尋不到。
陳濟微微一笑,擺擺手:“你去吧。”
沈傲便領著鄧龍回去做題,他並不知道,整個汴京城,如今已是了一鍋粥。
糧庫被焚,非但損失慘重,更是極爲嚴重的政治問題,天子腳下,竟有人組織如此嚴,針對朝廷重地行兇放火,今日能燒糧倉,明日就能闖三衙,這還了得?
更何況這糧庫堆積的糧食,乃是江南新近運來的賦米,朝廷將它們用之以賑濟、儲備、練兵的,現如今悉數焚燬,對於趙佶來說,不啻於是天大的事。
文景閣裡,自趙佶以下,六七個朝臣坐在錦墩上,再往下,便是十幾個員垂首站著,正中,戶部尚書張文鹹已是面如土,趴伏在地聲淚俱下的請求裁。
趙佶今日穿著件圓領錦,手上端著一盞茶水,茶水已是冰涼,卻是沒有換過。
他咬著脣,眼中卻是帶著的冷和沉著,泥婆羅那邊總算是告一段落,蘇爾亞王子稱了臣,兩國也換了國書,而且是無條件稱臣,既不要金銀,也不要茶葉、絹布,心剛剛好轉了一些,卻不料又遇見了這種驚天地的事。
掃視一眼哭喪著臉跪在中央一言不發的張文鹹,趙佶卻表現出了出奇的冷靜,自始自終,也是不發一言。
做主的和請罪的都沉默,可是幾個史大夫卻紛紛出來,自然是紛紛彈劾,這個說張文鹹疏於防備,有可原,可罰俸置;那個說張尚書負有失察之責,且錯極大,汴京今年三的賦米竟是毀於一旦,該令其提辭呈,致仕歸鄉。
還有幾個語出驚人的,竟是提出要嚴懲戶部各堂吏,一律以失察之罪打大牢。
站著的員爭論個不休,趙佶卻只是抿不語,就是那坐在錦墩上的七八個員,卻也是呆呆坐著,誰也沒有提出任何觀點。
張文鹹心中忐忑不安,帶著畏懼地擡眸了家一眼,最後的一僥倖都跌落到了谷底,若是家將他臭罵一頓倒也罷了,可是這樣沉默不言,沉著臉,卻是從未有過的事,君威難測,說不定下一刻,便是雷霆之怒。
他心裡明白,這件事實在太大了,就是他這個尚書也捂不住,這個干係也擔不起。可是說起來,他這個尚書,實在是冤枉得很,任上出了這樣的大事,除了由他負責,還能由誰,心裡萬念俱焚之下,忍不住蕭然淚下,道:“陛下,臣有罪,臣萬死,請陛下裁。這糧庫平時的守衛都是極其森嚴,只是這幾日年關將近,不吏卒紛紛告假……”
他這話剛剛說到一半,便有人道:“張大人,你還要狡辯嗎?吏卒告假,這糧庫就可不必守了?就可讓賊子有機可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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