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令穰微微一嘆,擡眸向諸人道:“鬼斧神工,此畫盡得顧愷之、張萱二人之妙,造詣之高,用之稔,只怕不在老夫之下,此人什麼名字?”
他這才兼顧著去看畫的落款,一行楷小字落趙令穰的眼眸,上面寫著沈傲二字。
“原來是他?”趙令穰不由地又笑了,指著宮苑仙圖道:“此畫當爲第一,諸位以爲如何?”
衆學士、侍讀見趙令穰作出決定,有幾個紛紛附和,其中一人道:“那瀟湘仕圖亦算是佳作,郡公何以獨獨青睞這仙圖。”
趙令穰微微一笑,卻只是抿抿,並不作答,那瀟湘仕圖顯是他的次子所作,他能看出來,這閣中之人豈能看不出,其實在座之人,又有誰看不出仙圖顯然優於仕圖,之所以有人力薦,無非是看在自己的面罷了。
趙伯驌的畫雖好,可是比之這沈傲的,卻仍是差了一個臺階,自己就算強讓他做了頭名,卻又能如何?須知這畫試之後還要殿試,畫試自己能幫襯兒子一把,到了殿試,家還會看不出來嗎?
這幾個力薦趙伯驌的學士,雖是看在自己的面要幫襯趙伯驌一把,可是趙令穰心裡卻明白,這是誤了自己,也是害了伯驌。
趙令穰沉片刻,便道:“張榜去吧,沈傲爲畫試第一,趙伯驌爲第二。”
這幾日藝考,當真是熱鬧非凡,禮部、太學、國子監、京兆府各大衙門俱都是張榜文的場所,屢屢被人圍得水泄不通,每一次張榜,都干係著許多人一生的努力,榮辱貴賤,便只是一張小小的紅紙,卻已斷定了。
京兆府距離祈國公府並不遠,因而大清早,夫人興致盎然,帶著府中一干人,連同沈傲便往京兆府碑牌前去看榜,夫人平時清心寡慾,此刻倒也來了湊熱鬧的興致,一路上問著藝考的規矩,劉文恭敬而帶笑地將自己所知的事都說了,主僕二人談甚歡;反倒是將看榜的男主角晾到了後頭。
夫人一邊踱步,一邊好奇地看著街景兒,往常出府,要嘛乘車,要嘛乘攆,今日難得步行,倒是有種久違的新鮮,對藝考略略瞭解後,便面帶微笑地對劉文問道:“這麼說,只要沈傲這一次畫試得了頭名,便可作畫試狀元?”
劉文立即道:“夫人,這畫試上頭還有個殿試,但凡中第的畫試考生,不管名次,唯有經過了殿試,才能分出真正的名次;現在就算得了第一,最多也不過是一種榮譽罷了,沒有陛下許可,這狀元是不會輕易落下來的。”
夫人頜首點頭,卻很高興:“若是通過了殿試,中了狀元抑或是進士,是不是可以做了?”
劉文順著夫人的話道:“這是自然的,不但可以佩魚袋,還可以穿緋服,領朝廷俸祿,若是能在翰林書畫院掛職,更有進出宮之權,風無限呢!”
夫人笑道:“沒事出宮做什麼,不過能穿戴緋服、魚袋,倒也算是爭了一口氣,其他的,我也不指;那書畫院的侍讀、侍講一般都是幾品職?”
劉文道:“侍講是正五品,侍讀是正四品,學士便更加了不得,乃是正三品。這翰林院與翰林書畫院的品級是差不多的,其實坊間,都翰林書畫院作學士院,翰林院比之學士院,總是要高看幾分。”
夫人咦了一聲:“同樣的品級,卻又爲什麼翰林院比之書畫院要高幾分?”
劉文道:“夫人這就有所不知了,雖說家書畫,可是翰林院畢竟是正兒八經通過作經義考上的員,而學士院卻是通過藝考,翰林院有待詔、草詔之權,書畫院除了作些書畫,卻只是清貴的閒職,自然是比不過翰林院的。”
夫人便道:“嗯,沈傲就算現在中了藝考,往後還要中科舉,不但要進學士院,更要進翰林院。沈傲,你來說說是不是?”
沈傲正在後頭與周恆、周若一對兄妹眉弄眼,聞言立即小跑上前,道:“對,姨母說的是,不但要藝考,還要科舉,把所有人都比下去。”
夫人笑道:“你就會胡說。”
說話之間,京兆府便到了,此時這裡已是人山人海,竟將整條街巷都堵住,遠遠一人過來,卻正是帶著僮僕過來的趙伯驌,趙伯驌今日倒沒有昨日的囂張跋扈,乖巧地過來,朝著夫人行了個禮,道:“侄兒見過姑母。”
原來榮郡公與祈國公上兩代已有聯姻,因而趙伯驌夫人一聲姑母,夫人認清了他,笑道:“你便是榮郡公府裡的那個伯驌?上一次你的兄長來拜會過國公一次,你們兄弟倒是長得很像,我一見你,便認出來了。”
趙伯驌道:“年節時沒有去拜,請姑母贖罪。”
夫人笑地道:“不打的,你年紀尚小嘛,對了,你也是來看榜的?”
說到看榜,趙伯驌便將目落在沈傲上,躍躍試地道:“正是,沈世兄今日也是來看榜的?”
沈傲苦笑,這趙伯驌的好勝之心當真太強了,眼看他一臉篤定的樣子,微微一笑道:“是啊,隨便來看看,我的畫技不高,不知這一次能不能誤打誤撞,只要能進榜,就已是幸運無比了。”
趙伯驌微微擡起下,傲然道:“世兄也不必妄自菲薄,須知作畫一道,講的是一個勤字,若是這一次沒有上榜,你回家多練習,來年再來考一場,或許還有機會。”
他的神態,倒是頗有些教誨晚輩的意思:“不過事先聲明,我們的賭約還是算數,你喚了我一聲師父,給我行了師禮,或許我出空來,提點你一番也不一定。”
沈傲謙虛地道:“是,是,趙公子的畫技,我也是剛剛纔聽說,據說你深得其父乃兄的真傳,已到了極高的造詣,上榜只是意料之中的事。”
趙伯驌見沈傲謙虛,心裡很歡喜,便道:“上榜算什麼,我要的是高登榜首,至於其他的位置,我是看不上的。”
這時有人道:“人來了。”
顧不得再聽那趙伯驌吹牛,沈傲放眼向街角去,便看到十幾個紅小吏提著梆子、銅鑼過來,有幾個手裡提著木杖,將人羣生生的驅出一條道來,爲首的卻是一個緋服魚袋的員,昂首闊步,捧著一方長匣,走至京兆府宣渝亭前,將長匣落鎖,在衆目睽睽之下,取出一方紅紙書卷,徐徐展開,教人黏。
等紅榜好,衆人湊過去看,便一時議論紛紛,有人捶頓足道:“哎,蒼天無眼,竟又是馬失前蹄……”說著,人已是失魂落魄地走出去,自是心中無比淒涼。
又有人高呼著揚手道:“我中了,我中了,哈哈,十年辛勞,終是沒有白費……”
各的人,各種的表,有晦暗悲慼,有興高采烈,有目呆滯,有神采飛揚,那趙伯驌眼眸深沉,目落在榜上尋找自己的名字,不一會兒功夫,便看到了趙伯驌三個字,可是雖上榜,趙伯驌卻是臉劇變,自己的名字竟只是排在第二,他移目上看,排在他的上首的,卻是沈傲二字。
沈傲,怎麼可能是他!沈傲經義作得好,他折服,可是論起作畫,此人也比他高明嗎?這不可能,不可能,他自習畫至今已有十年,又有父兄教導,汴京與他同歲的人中,又有誰比他更善潑墨之道,這……這是怎麼了?
那一邊劉文已經歡呼起來:“快看,表爺列在榜首,是上榜了,上榜了……”
夫人亦瞇著眼睛認真地看,果真看到沈傲的名字列在榜首,一時喜得連臉上都變得緋紅起來,道:“好,好,劉文,快回去通報老爺,這是件大喜事,我家的沈傲要做了。”
進了榜,就可以參加殿試,再分出名次來,可是能登上榜的,至也是個藝考進士,做是穩打穩的。夫人擔心的便是這個,沈傲不同周恆,周恆不需努力,也可以繼承爵位,靠著父親的恩蔭,也有做的資格,雖是散職,可是這一輩子也不用人擔心。
可是沈傲雖是被夫人認了親,說到底,卻仍是平民,平民要想爲那人上人,終究還要靠自己的努力。如今總算有了出,將來就算科舉出了岔子,也有了個退路,至不濟,也是食無憂,不落人下。
沈傲卻只是抿抿,沒有顯出一的意外之,目朝那趙伯驌一掃,見趙伯驌臉鐵青,恨不得往地裡鑽下去。
趙伯驌失魂落魄地回過頭來,朝著沈傲瞪了一眼,道:“你心裡在笑話我是不是?”
沈傲搖頭:“趙公子能勇奪畫試第二,誰能笑話?”
趙伯驌聽到第二這兩個字,更是憤極了,道:“不要急,還有殿試,到了殿試,我要和你面對面地比個高下出來。沈傲,你不要得意。”
沈傲呵呵一笑:“不得意,不得意,一場考試而已,算不得什麼。”他越是淡漠,就越襯托出趙伯驌對這次考試的看重,其實從氣勢上,沈傲早就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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