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岳父,李佑立刻進警戒狀態打起十二萬分神,站起來上前迎接道:“老泰山大駕臨小婿有失遠迎恕罪恕罪海涵海涵請上座。”
“不須多禮。”劉巡檢搖手道。
李佑顧左右喝斥同房的手下書吏道:“什麼眼!還不給劉大人上茶!”
王貴袁明二人知趣出去了。
劉巡檢笑瞇瞇道:“老夫此次是來拜見知縣的,不過想起有件小事要求到賢婿,便先來看看。”
他有什麼能求到自己的?估計是個陷阱。李佑謹慎問道:“何事?”
“前陣子你不是抓了嚴老爺家的一個管事,如今人還在牢裡,嚴老爺請託到我這裡了,老夫抹不開面子答應了。”
李佑才記起有這事,前些日子去舅父那裡平息械鬥時,順手把嚴家的方管事抓回來扔到牢裡,然後他就把這個人丟到腦後了。善哉善哉,看來此人還有人送飯勉強活著呢。
“這點小事,老泰山去牢裡把人提出來就行了,又不是定了罪的重犯,何須來找小婿說笑。”李佑道。一個巡檢連這個能耐都沒有?誰會相信。
劉巡檢貌似忠厚本分道:“老夫爲外方武職,理當避嫌,不好隨意干涉縣衙政務啊。”
李佑心裡一聲“我呸”!在這方圓不到百里的地方,哪有這麼多講究,你當你是領兵大將不敢去幹涉朝政啊?
若不是李佑已經猜到老丈人的底牌,這會兒沒準就落了套。他現在就認定了,劉巡檢是故意通過他來辦事,故意來欠個人,下面還會故意藉此送上餌。
要是不明,李佑真說不定會激涕零,覺得老人家用心良苦,爲了不傷他的面子想出的法子。
不以爲然的李佑也不接話,扭頭對外面喊:“這半天了爲何還不上茶!”
“賢婿放了那管事,老夫有一份重禮相贈,且作爲嫁妝,包你滿意。”劉巡檢神神道。
一點也不出所料,李佑暗道,還沒想好如何應對,不能他說出來,老人家裝神就先裝著罷,我也暫且就當不知道。盤算完畢開口說:“折殺小婿了,什麼禮不禮的,休要再提。老泰山只管去見大老爺,我這就去放人,但請放心。”
說著李佑便往外走,還真是去牢獄放人了。
話說世事難料,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明知山有虎還向虎山行。總而言之,此時李佑李典史絕對想不到,沒過得幾天,他就要吃下那個老丈人的餌了。
李佑去牢裡把陷害過自己的方管事暴打一頓,扔了出去,算是給了岳父面子。回去的路上,穿過縣衙中庭,遇到了黃師爺。只見這位四老爺宿醉半醒、臉非常,必定是被請吃酒了。再通過他腳步虛浮的狀態,李佑很有經驗的判斷出四老爺還了家的周到服務。
那黃師爺看到李佑,勉力立定道:“今天,那個包攬石料的錢皇商會送個石條樣料過來,你且收下請個老道的石工勘一勘。”
聽黃師爺提起錢皇商,李佑心下明白,黃師爺昨晚大概是了錢皇商的招待,倒是有點怕他因此誤事。忍不住勸道:“老先生,那錢皇商的條件很可疑,只要五萬銀兩就敢包攬所有石料,我們一直未參其中關竅,不可不提防,免得誤了縣尊大事。”
“這些我也是在想的。錢皇商答應說今天要送個樣子料,今後就照此樣供料直至河事完畢,絕不有失。”黃師爺又吩咐道“我想,你收了那石條後仔細勘驗,若無問題,就和錢皇商立下合約,今後都以此樣爲準,算下來我們也不吃虧。他要違了約,那也怪不得我們不給臉面了,大不了再去炸山取石。”
李佑想了想,也沒發現有什麼,便答應下來。
下午時分,果然有人用船送了一個半丈長短的石條過來,李佑指揮雜役們從衙水門將石條弄到公房裡,又差人去石工。
來的石工姓馬,五十歲左右年紀,在本縣石匠行當裡算是最老道的,時常在府聽用。李佑出於謹慎屏退左右,只留下馬石匠和他自己二人。
馬石匠繞著大石條轉了幾圈,仔細敲打,又掏出尺子丈量。勘驗完畢時,對李佑說:“這個石條…有些特別。”
李佑哪裡看得出來,便追問道:“有何特別?”
馬石匠又看一番,道:“若小人沒有看錯,這似是浙江那邊海塘用料。”
怎麼又扯到浙江的千里海塘?疑的李佑又問:“你可確定否?”
馬石匠比劃道:“二十年前,朝廷在浙江大舉修建石制海塘,小人應徵爲匠。知道那海塘所用石條規制均爲長五尺、寬厚皆爲尺半,和這塊石條長短大小一模一樣。況且經小人仔細辨認,這石條用材的確是浙江那幾個縣出產的,海塘用石皆取於此。”
“你能確定?”
馬石匠拱手道:“小人在此行浸多年,這份眼力還是有的,確是海塘石料無疑。”
怪了,怎麼會是抵擋海嘯大的海塘用料,誰會吃飽撐著專門造這種一模一樣的石條用在陸堤壩上?李佑實在不懂這裡面門道,於是向專業人士馬石匠求教道:“江南除了修海塘有人去造這種石料嗎?”
“以小人在這一行的見識,真不曾聽聞這種事。”
“我再問你,給你五萬兩銀子,你能辦來至五千方乃至萬方這種石料嗎?”
馬石匠搖頭道:“這個價格五千方或許可以試一試,萬方絕對不可能了。”
難道錢皇商那夥人膽大妄爲到敢去拆下海塘的石料運來販賣?沒人智商低到招惹這麼明顯的滅門大禍罷?石條這樣的東西不太可能長途運輸的,錢皇商必然是從江南一帶搞來的。想了一想,李佑皺眉道:“既然沒人造,南直隸和浙江什麼地方還有這種石料?”
“這個因小人修過海塘,略知一二。”馬石匠道:“海塘每年都要修補的,所以在浙江臨海一帶存了許多備料。去年,小人應徵去府城造城牆,和南邊的同行閒談時,聽說浙江巡因爲材質不合格,將大量海塘備料報廢后理了…”
聽到這個,李佑大驚,心頭巨震跌坐於椅上,暫且按捺住又對馬石匠道:“今日話語,不得外泄半字!”
雖然馬石匠不明就裡,不清楚李佑他來辨析這塊石條是爲什麼,但他多年來做慣工程,深知其中厲害,仍答應說:“先生放心,小人也是怕死要命的,絕不敢去吐半個字,今日只當沒有來過。”
送走了馬石匠,李佑坐定了一不,腦中翻江倒海起來。
整個事呼之出了——浙江那邊(多半是巡主導)詐稱不合格報廢,侵吞了備用石料,然後賣掉貪污。錢皇商也是其中一份子,這次他若得了五萬兩銀子,看似虧本,其實本錢可能只有幾千兩運費而已!難怪,難怪!
他只是個小小縣衙典史啊,哪裡承的了這種大案。如果牽扯進去,一旦事泄,全家遭殃。而且還是那種爲了彰顯法,必被從嚴從重理的小人,他上可沒有任何護符,也沒有場人網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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