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李姐家宅前,自有長隨李四去門。卻也恰好,李四剛擡手,裡面有人開了門要出去。這人李佑很,是婢月香。
見了李佑,先呆了一呆,又瞪了李大人兩眼問道:“李先生有何貴幹?”
李佑也不在意,笑道:“多日不見,拜訪拜訪姐兒。”
“我家主人見誰也不見你!”月香狠狠把門合上。
李佑毫無心理準備的吃了一個閉門羹,這是多久不曾有過的待遇了…企圖調戲不反被調戲,這是哪門子緣故?不是號稱被某真心喜歡著嗎?
不過他不會第二次門的,轉就走人了,卻看秦員外在巷子那邊眺。
對了,這傢伙主業是個印書的,以後要用得到。還將是對門鄰居,不好太暴對待,這年頭的社會風氣還是要講究和睦鄰里、遠親不如近鄰的。李佑想至此,便到秦家門口對秦員外說:“願賭服輸,拿紙筆來。”
就有僕人擡著案幾紙筆,搬到前庭中。
李佑聲稱需要清靜,屏退了邊所有人,獨自在那裡寫起字來,片刻完畢便將大筆一丟,上轎離開了。
秦員外激地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案子前,拿眼看去,只見十六個大字:趙錢孫李,周吳鄭王,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乃是百家姓和千字文開篇,著名的啓蒙教學用字,尤其這筆法,模仿初次發矇的真是惟妙惟肖…拿出去都不敢讓人相信這是李大人寫的…
秦員外的眼還是有的,又鑑別出這筆風和戴廟祝賣給他的八個字很像…於是心裡徹底原諒戴廟祝了。就眼前這字對別人說是李大人寫的,也要被當騙子啊。李大人真是開玩笑,開涮了戴廟祝又拿他開涮,最終還是不肯留下正經墨寶,實在可惜。
眼看著日已西斜,李佑便去北門外碼頭接客去,預計來自府城的考察團馬上到了。本來作爲巡檢沒必要去,但他是月初負責祈雨的人,了陳知縣吩咐也得出面。
有時候古代這意識形態很令他有吐槽的慾,爲本地因何祈雨如此靈驗這樣虛無縹緲的事,上司就能派個考察團下來看看,聽說還是綜合了佛道鬼神各種派別的考察團。
來到碼頭時,李佑發現自己算是最晚的,比牽頭迎接的周縣丞還晚,十分的無禮。那周縣丞見了李佑,冷哼一聲,轉過去當做沒看見,他知道去指責李佑純粹自取其辱。
李佑也懶得去和這位上見禮,左顧右看打算找個認識的閒聊。
場是有很多認識的人,佛門代表圓如大師、人間大神關帝代表賈廟祝、司之神城隍代表戴廟祝、專業神仙龍王代表柴廟祝、本地士紳代表嚴老爺…
總而言之,李大人終於發現,自己深陷敵圍了…無奈孤獨的站在一邊去看水面風景。有人過來找他道:“李老爺…”
只聽這聲音,李佑便知道這是戴廟祝,此時上午的氣已經消了,懶得罵他。不得不承認,藉此得知了那個大蛋糕還是讓他的心很不錯。
又過了段時間,江面漂來一艘大船,愈近愈讓李佑眼。等到離岸邊只有十來丈時,李佑終於認出來了,這不是趙良禮大人的樓船嗎?
不錯,這正是月初被趙良禮借出去作花船的那艘樓船,李佑博得探花名號引發諸如夜幾等大量懸疑的地方。
沒搞錯船罷?李佑愣神間,便下來了一羣穿各服飾的角。有佛門高僧、有道門真君、有半道半儒、有南疆巫婆、有赤腳頭陀…
還個有穿袍頭戴烏紗的六十左右的白髮老頭,據說是帶隊的五品王姓同知老爺,正由周縣丞奉迎著,嚴老爺也在敲邊鼓。
李佑看了這隊伍,心裡覺得真是無趣,甚至覺得自己來了很掉價。我好歹也是名傳…應該有半個江南的人了,就來接待這羣玩意?其實在農業社會因爲不下雨引起各種荒誕悲喜劇很常見,有淹了祭神的,有神前媾調和的,有拖出神像暴打暴曬的(某人這樣似乎靈驗了)。雖然李佑不認同,但社會心理就是如此。
要說有五品同知這樣貌似高的來了,李佑也不上去奉承奉承?別開玩笑了,要不要奉承,很多時候不見得看品級的。從古到今,場裡的大小豈是這麼簡單明瞭的?除了品級,天下的還有清流、濁流的區分,還有正印、佐貳、武職、雜職的區分,還有員本人聲和實權的區分,還有他父親叔叔舅舅岳父的大不大的區分,等等等等,只看品級認人那就要鬧大笑話。
以上都是黃師爺有天好心教導李大人(當時是李典史)時候講的。
就說這王老爺,或者是王老爺爺,瞧著奔六十了還當人稱搖頭老爺的佐貳,即便是五品又怎樣,一看就不是陳知縣這樣的清流進士出,而且必定沒有背景。李佑估計他是熬到這個歲數還死皮賴臉不退休,才能靠雄厚年資得了個同知銜頭過過癮,對李佑毫無影響力,有必要去結麼?沒見陳知縣都不屑於來碼頭迎接,和上次盧尚書駕到時的出城十里跪迎簡直天淵之別。
也許同樣出同樣遭遇的周縣丞和這位王老爺爺很有共同語言,可以好好流坐冷板凳的經驗,李佑心裡嘲笑道。這一刻在他上,笑傲權貴的風流名士意識附了,忘了自己本尊纔是個待任命的九品武職,從流品看遠不如被嘲笑對象呢。
人總是件很奧妙的事。面對百姓,他是九品員;面對比陳知縣差的“權貴”,他是傲骨嶙峋的風流名士;面對惹不起的…再說罷。李佑最近這些心態轉換的愈發自如了,演技大有長進,尤其是在擺了胥吏這種卑賤份的困擾後。或許從世俗功利的角度看這是一件好事…
最後下來位華麗的搖扇文士,本船主人出場了。李佑這才迎上去見禮道:“多日不見大人了,上次承蒙幫著出集子,還未謝過。”
這的確是趙良禮趙大人,他見了李佑雙眉一,刷的合起扇面指著李佑痛心疾首道:“你怎的如此自甘墮落!”
李佑想道,我就知道總要有人這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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