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良禮大人是見過李佑數次的，對李佑底有些瞭解，知道這廝就算在青樓裡有盛名，但也到不了名甘願給他當奴婢使喚的地步，必是用了什麼別的手段。所以他沒有像旁邊衆人那樣被唬住，看在眼只到有意思，當下低聲道：“李先生做的好戲。”

李佑很實誠答道：“揚名出位不易，大人包涵一二。”

趙良禮嘿嘿一笑，“以你之才，本該如此，談什麼包涵不包涵的，今夜便可盡。”

李佑和趙大人對答時，後傳來一聲悶響，卻見姚興兒手裡的酒罈都碎在了地上，酒灑了一片。“萬分對不住，奴家沒有仔細注意，這麻繩不知爲何斷掉了。”姚興兒道歉說。

李佑看著四溢的酒水，痛惜道：“可惜了可惜了。”

那賀士賀慎之過來說：“趙兄今夜備有許多好酒，足可痛飲，李先生何必爲了幾壇酒可惜。”

李佑幽幽道：“我只喝本縣魏家所釀七年五月零三天的南虛酒，還須得是夜半時用黑壇裝的，只帶來這些卻不料全毀了。痛哉、惜哉。”

不懂欣賞李佑的緻品味和其調，賀慎之一頭霧水，“李先生今天怎麼如此偏執氣了，莫非心有疾恙？”翻譯二十一世紀俗語，就是你有病吧？你沒事吧？

學來的這招居然不好使，慘遭問候的李佑鬱郁，有化差異啊，這年頭資產階級在統治階級面前就是個渣。

趙大人強忍笑意道：“席，席！”便李佑坐在自己隔壁席位。

李佑暗暗意外，趙大人真是有夠熱，他李佑何德何能可以佔著如此靠近主人的位置？又一想，趙大人似乎本就是個不拘禮的xìng，便安然了。

想歸想，李佑先扶案席地坐下，才得了空環顧四周，細數連自己共有主客十二人。另有包括姚興兒在的姬人，坐在一旁，環féi燕瘦各有妍，其有兩三個似乎看著眼。

他心裡納罕，趙大人不會如此摳門罷，才找了這麼幾個佐酒的，怎麼夠客人們分的。但很快就明白了，有幾個僕役搬了大肚大口細頸投壺上來，置於遠。趙大人定了規則，每人十箭，壺多者按順序選姬陪酒。

李佑現，要出風頭是不可能了。果然一圈人投下來，從未玩過投壺的他十投零，撲街撲到家了。

花花老公趙大人豪奪第先選了人伴酒，又看看旁邊孤單單的李探花得意大笑，世間果然是沒有全才的。隨後他宣佈了今夜的主題，“今夜便以人爲籌，賞月間席上諸戲都以奪爲題。”

隨即舉行擊鼓傳花之戲，主人也定下了規則。花只在沒有佐酒的個人傳遞。誰接到了花，要麼自罰五杯，要麼看了哪個人，出句刁難所陪的人，範圍不得出四書五經。難住對方就奪而歸，被對方答上來便加倍自罰十杯。

規則一出，惹得一陣歡呼，互相爭風總是有趣無比的，這幫人都是花叢老手，自然不怕熱鬧。

但李佑聽到規則便呆住了書五經這個東西…他上輩的學業專攻明清詩詞不通經義，即便偶有涉獵，和這些古代人士比起來相差的何止一點半點。哪怕在場這些人平日放風流，對經義不是那麼上心，也必定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對這個狀況李佑不到頭疼。月明之夜，景當前，大家不yín詩作詞賞花把妹，最起碼對個對聯，比個偶句妙語之類的也行，搞什麼四書五經…和想象的全不一樣，本不是可以自己裝出名聲的場合，早知道是這樣便藉故不來了。

此時也只能祈禱上天那團花別停在自己手裡，免得出醜。

另外更令李佑擔心的是，他開場就先聲奪人裝了一把，惹得人人注目，把自己變了焦點。可之後投壺已經撲了街，若下面再接二連三的撲街，那豈不是了反效果？別最後弄出一個故弄玄虛虛有其表表面鮮鮮廉寡恥恥於爲伍五月飛霜的名聲……

越想越後悔的要死，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低調爲人哪，悄悄在人堆裡魂吃魂喝也比這樣騎虎難下的境好。

正胡思想間，鼓聲忽然停住了，李先生漠然注視雙手片刻，好鮮豔的花兒，奈何在吾手。默默端起酒杯，自斟自飲連喝五杯，他哪有本事靠四書五經去刁難人，不要自取其辱了，老實罰酒罷。

繼續，轉過幾圈，已經見有一人功奪而歸，便是那賀慎之。之後鼓聲再停時，李先生又是默默端起酒杯，又是自斟自飲五杯。

不經意間眼角卻瞥見了鄰席趙大人志得意滿的對他笑嘻嘻，腦忽然閃過黃師爺說過的一句話：“趙賢弟是很好說話、沒什麼脾氣的人，但有個病是喜歡以捉弄人爲樂。”又想起黃師爺年輕時在船上的遭遇…

李佑恍然大悟，真相便呼之出，這必然都是趙大人在搗鬼！什麼投壺，什麼四書五經，死活就是不以詩詞出題，趙大人是知道他一些底細的，所以才如此有針對xìng，還熱的拉他相鄰而坐方便看熱鬧。不會是因爲上次行酒令趙良禮吃癟的原因罷？

轉眼花到鼓停又是第三次了，李佑依舊是默默的自斟自飲五杯，這趙大人連擊鼓手都吩咐好了，專門他窘迫的…

“且住！”趙大人並非良心現的停了擊鼓，偏頭對李佑道：“探花先生以風流著稱，今夜爲何不去奪？難道這些人都讓你提不起興致？其有三個是你贈過詩詞的，心裡可都惦念著你呢，這樣涼薄無未免人傷懷了。”

你明知故問…李佑面無表，猶自撐著架不倒。此時又有個風姿綽約的人嗔道：“那夜門g李先生賜下詞名，宵一度醒後不見。恰又於今夜相逢，奈何李先生視奴家爲敝帚而不顧，無於衷乎？”

席間衆人便一齊注目李佑，都覺得這李探花今晚很是名不符實，呆板得很，哪有點傳聞的風流多遊戲花間的樣。

說話的這個人好像玲瓏？你說的簡直太好了！轉機終於出現，李佑強滿懷欣喜，很平淡的緩緩答道：“相逢何必曾相識，相識何必再相逢。正爲相識過，便不想再會。”

對面賀慎之聞言奇道：“哪有這樣的道理？天下皆以重逢爲談喜事，所以喜相逢，更沒聽過以重逢人爲苦的。君不見，天上猶自年年有七夕鵲橋。”

李佑點頭道：“那我便以一詩剖心相答。”

“不許作詩！”趙良禮忍不住道。

客人們都詫異了，主人爲何一聽李佑要誦詩就失態。有人問道：“趙兄何故如此？如此月夜，yín誦詩詞也爲雅事，有何不可？”

趙大人幾乎要捶頓足，上次行酒令被辱後，今晚決心要看回李佑的窘態，這是他心目最大的樂。所以他充分利用主人的權力，席間做戲絕口不提詩詞題目，不給李佑揮特長的機會。眼看已經李探花走投無路了，怎能最後又轉折到yín詩上來，這是放虎歸山哪。以趙大人的經驗，只要給李先生一個機會出口詩，配合一下氣氛，哪還有圓不回來的場。

面對衆人不明真相的質疑，趙大人即便是主人也找不到合合理的藉口去堵住李探花的，慨道：“爲山仞，功虧一簣。” шшш⊙TтkΛ n⊙￠o

故意對趙良禮撇了撇，李佑便心如猛虎出閘，面卻更加憂鬱，仰頭狂灌了一壺，借酒意擊案而歌道：“不是樽前惜，佯狂難免假真。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多累人。明月常得此時圓，紅漸老何日新。悲莫悲兮又相知，不識便可不相思。”

衆人凝神細聽，到生怕多累人一句時，不約而同齊齊容，有張口無言的，有落箸忘拾的。這幾句說是自作多也好，說是洋洋自得也好，寫盡了浪輕狂、得意張揚、醉生夢死之態。

以在座這些人縱行歡場的經歷，均是能深深的到其**鳴，不由得沉浸進去。後面幾句倒也平常，顯出幾分落寞。只是最後以不識便可不相思收尾，有些意味深長。

所有人不約而同的想道，這就是李探花對人怨意的答覆麼——不是我涼薄無，是因爲我生怕多累人，對你來說不識便可不相思是最好的結果。所以今晚李探花才冷淡非常，漫不經心？

這個答覆簡直風流自驕炫耀到了極點。等回過味來，富貴閒人們都慨道，生怕多累人一句爲何不是我寫出來的，此生怕是再也找不到這樣風sao出衆的句了。什麼紅漸老的，什麼不識便可不相思都被拋於腦後，心裡只反覆yín誦這一句，恨不得這個生怕多累人的人就是自己。

賀慎之拋開懷裡人跳將出來，大喝道：“李賢弟！吾願以千金求此詩，冠名贈我！要用那句爲餘生印鑑！”

千金？李佑一衝要答應，還沒出口就見賀士頹然回座道：“是我大大失禮了，不該如此冒犯賢弟，教賢弟沾惹污名。”

趙大人漸漸冷靜下來，以手膺坐而長嘆。這個世道，果然不能讓李探花張作詩，又他給輕易扳回了局面，奈何，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