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從洪巡捕口中打探出一樁府衙舊事。前年，王同知曾經幹了一件非常有個『』的事，他一口氣把府衙除了他之外的所有員都給舉報了，從知府到通判、推、經歷、照磨一個也沒跑。

原來當年府城生齒日繁，所以府要擴建城牆。在修建中，知府倒是個公道人，沒有貪酷霸道的獨佔好，府衙中人多多都賺了些油水，稱得上雨『』均沾的。當時王同知也不是沒有機會掙外快，可他毅然檢舉揭發了府衙這些員收賄賂、貪污徭羨（羨餘錢的一種）等劣罪狀。

李佑聽了後對王老同知很無語，他這是腦子筋了罷？這年頭府的人在工程中賺一些油水簡直就是個顯規則了，從皇宮大營建到地方城牆河道修建莫不如此。只要質量過關，能夠按時完，上級也不會爲了幾兩銀子的事較真。

所以說，藉著工程撈一筆外快這已經爲當今視無睹的慣例，實在不值得大驚小怪。李佑自己不也在虛江石塘修建中收了幾百兩回扣麼，連陳知縣這樣稱得上正人君子的也沒拒絕這筆銀子。真不知道王老同知當時出於什麼心態拿這事去舉報，還瘋狂到把所有同僚一鍋端了。

在李佑眼裡，這與其說是舉報，不如說是行爲藝，他老人家混跡場幾十年，如今都六十歲了，怎麼還會做出如此稚可笑的事？即便是王老同知想當廉政先鋒，走海瑞海青天的路線，也不該是這樣沒腦子沒策略的作法。或者說搞政治鬥爭也不是這個搞法，真不知道他這老頭子幾十年的經驗都去了哪裡。

洪巡捕也不清楚王同知爲什麼要做出這正常人都不會做出來的事，只是如實陳述了事實給李佑。

李佑想來想去，自詡聰明的他此時也弄不明白這件事，只能認爲王同知是老年癡呆了。

“一個同知，因爲『』蒜皮的事將所有同僚都舉報了，雖然很蠢，但上們也得走過場查一查。南京都察院派了位史老大人來，當時府中諸位老爺們都沒想到會有檢舉，毫無準備，最後便由張師爺出面頂缸把這事給抹過去了。”洪巡捕繼續說道：“按照貪墨案子的舊例，張老先生被追了贓，又掏了贖罪銀，吐出了不知道多銀錢才結案。不過還是留下了案底，所以在下才說張師爺尤爲恨王同知。”

李佑苦笑，他知道王同知很奇葩，可也沒料到會奇葩到如此地步。而他則在同知廳喝了一杯茶後，莫名其妙的了府衙公敵王同知的親友，難怪張師爺對他十分冷淡厭煩，真是一杯代價昂貴的茶水……

捫心而問，府衙所有人不排斥王老同知簡直天理難容，知府打他也的確是大快人心。若非王老同知有朝廷命這個環護，導致知府不了他的位置，否則早不知道被整治什麼樣子了。

這裡『』幾句話，理論上本朝所有員都是有朝廷直接任命的，所以朝廷命。別說知府，就是巡這樣的封疆大吏也無法直接去任命哪怕小小一個九品，所有職（武不算）必須要從吏部走銓選流轉升遷的程序。這次巡檢改職要各府自行流轉調換是個特例，屬於吏部在非常時期的授權後下不爲例的這種。

所以知府心裡再厭惡，也不能直接王同知的職。置犯了法的五品文必須要上奏到朝廷前才能行事的，但王老同知現在屁事不管，啥工作也不幹，還真找不出他的罪過去辦。知府老大人一時也只能從側面去打兌『』迫，或者在考覈時黑他幾句。例如前兩個月給王同知安排了去虛江要銀子的事來刁難他，結果居然鬼使神差的把錢要到了。

其實現在的李佑也有朝廷命的環，雖然是個芝麻裡的芝麻，九品雜職，但要免掉他也是很麻煩的。

最後洪巡捕斷定：“李大人你在衆目睽睽下和王同知談笑風生，關係親近，這次流轉調換，註定不會有好結果，誰也幫不了你。坦白說，以後在下也可能和你有來往，還請李大人諒在下的苦衷。”

李巡檢再三思量，決定還是不找趙良禮了。這時候找趙大人太短視，在趙良禮眼中維持名士才子形象纔是長久之計，誰見過哪個風流名士爲了個九品雜位子絮絮叨叨求門路的？好鋼要用在刀刃上麼，反正這會兒怎麼說也有個做。

長嘆一聲，李佑迎著夕慨道，今天來錯了，而後落寞的離開了府城。

李佑的新職來的比想象的還快。

這兩日，李巡檢知道自己去職已定，也懶得去巡檢司了。今天到了縣衙閒逛，隨意進了黃師爺公房，和黃老先生天南海北的扯起來。就在這時，他的任命文書到了。

李佑著文書看看愣住了。

“什麼職？”黃師爺好奇問道。

“正九品的府署經歷司知事……”

黃師爺驚訝道：“居然不是平遷到別巡檢司？”

李佑唉聲嘆氣。

“你有什麼好嘆氣的？”黃師爺很不理解李佑，“不要總看巡檢司在鄉民之間威風煞氣，那都是不上臺面的小道。這經歷司乃衙門中樞，掌政令公文出，你去那裡當個知事，說不定以後老夫還要仰仗你關照。在此老夫先恭喜李知事了。”

李佑無奈道：“在下還沒有唸完，後面一句是，分理同知廳。”

饒是黃師爺見過識廣也有點『』不到頭腦。話說本朝制裡，以本分管什麼地方的差遣有很多，比如左參政分守某某道、按察副使分巡某某道、同知分署某某地，以上分管都是屬於場制的，可以看做正式職。

但分理這個說法就比較自由隨意了，就是衙門正印看況指定的，但一般都是指定佐貳分理某項公務，真沒聽過府衙裡的九品雜還有資格分理什麼。經歷司知事分理同知廳這種職真是……很幽默，負責去同知廳打掃衛生麼？王老同知閒那樣，有什麼公文需要專門派人分理的？

“聽說那王同知在府衙十分不中用，爲何你被打發到他那裡？莫非你得罪了人？”黃師爺對此看不明白。

“一言難盡！喝了一杯茶水就了這樣。”李佑嘆道，最近他的嘆氣真是有點多，看來以後的主要工作就是和王老同知喝茶了。

黃老先生安道：“到了府城，天地廣闊，以你才華大有可爲。”

李佑要去府衙當的消息傳了出去，各路人馬紛紛向李佑祝賀兼示好。在一般人看來，李大人從縣裡巡檢一步蘇州府府署是上升了。也有人認爲李佑還不如在小地方當巡檢自在，府衙上司那麼多，蘇州府裡又是遍地的達貴人，當個小知事不知道要看多人臉『』。

存著這兩種看法的人都是不明真相，李佑也不好意思說自己這一去就是被閒置了，不然面子往哪裡擺。只得強歡笑虛假意的應付著，可謂是打腫了臉充胖子。

有必要在此介紹介紹府署的構，看們瞭解一下李佑新的工作環境。

府署裡的吏衙役從份上可以分作五個等級，呈金字塔狀排列。第一等級是正印知府，只有一個。第二等級是佐貳同知、通判、推，其中同知、通判協助知府理各項公事，推專門負責刑名獄案，每人都有自己專屬的判事廳。第三等級是設機構裡，經歷司、照磨所、司獄司的員，就是俗稱的雜，從八品到九品都有，李佑便是這個等級的。第四等級是三班六房的額定在冊胥吏，例如洪巡捕。第五等級就是門子、轎伕、白役等等。

這個份等級的分法，看們是不是很眼，好像在哪裡見過？不得不說，傳統文化就是傳統文化，生命力很頑強，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紀，衙門裡一樣是這個分法，不過換了些名頭而已。一把手、副手、公務員、事業單位、臨時工……

再說府署設機構，最主要有四個，除了前面提到過的經歷司、照磨所、司獄司還有府堂。經歷司掌管公文上下往來，設有經歷、知事等職；照磨所負責審驗公文辦理狀況，查補缺，設有照磨、校驗等職；司獄司管人犯牢獄，設有司獄這個職。

至於府堂，不設職，下有吏戶禮兵刑工六房。吏員都歸於這裡，辦理各種公事，給老爺們幹活的，辦公地點位於府衙大堂外的捲棚廊房裡。府署裡其他還有什麼府庫、府倉之類的就不贅述了。

李佑再嘆一萬口氣，終究還是要去府衙的。他打算自己單上任去，把妻妾暫時留在虛江縣。這倒不是李佑想沉姑蘇城的花花世界，嫌妻妾們礙事，而是因爲他去了府衙必然是坐冷板凳的，所以不想讓妻妾們看到自家丈夫在府衙裡灰溜溜的樣子，在自家人面前丟不起那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