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趙良禮，李推正翻看兩件剛報過來的案卷文書，又有雜役進來稟告說：“府尊大老爺命小的來問話，現在府署上下要去城外迎接石大參上任，李大人究竟去不去？”

李佑前天心中畏懼，說是要稱病不出，但這兩天逐漸想開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而已，大不了回家閒居等待時機起復，場上總不可能事事順心如意，即便到了趙二老爺這個級別不也一樣有憋屈的時候。

但若因爲心有芥不去迎接上司，那就失了規矩，要被人挑理了。

“同去！同去！”下定決心的李推答覆道。

話說府署大部隊一行吏衙役隨從兵丁一二百人，與縣裡隊伍會合，浩浩出城門向西而去。

李佑原以爲只在閶門外接亭擺個儀式，不料花了好大功夫一直出城十里隊伍才停下。此時已是午後了，不腹誹王老知府真是拍馬奉迎。

別人有準備，早早吃過飯，或者轎中藏著點心。李推一直推說不去到最後關頭才了夥，並不清楚安排，也就沒什麼準備，這時候的前後背。

他忍不住對王知府發牢搔道，參政分守道是從三品，您老人家是四品。雖然爲上下關係，但品級只隔這麼一級半品的，實在相差不多，又不是欽差制，犯得著興師衆出城十里迎接麼。

對於李推不負責任的抱怨，王知府訓斥道：“你還有臉皮說這些！若不是你，石大參怎會對府衙有見？這時候怎能不恭敬些？”

當然也只是說笑而已，就算沒那檔子事，也得出城十里，禮多人不怪。畢竟在沒有布政使司的江南，參政分守道已經算得上小方面，和府州縣這類土氣十足的地方已經不是一種境界了。

有打探消息趕回來大：“來了！來了！”

之後便無可贅述，一切規規矩矩的按照約定俗的儀式。當府縣員流上前參見時候，倒讓李推小小的張了一下，生怕石參政讓他下不了臺。

不過石大人掃視了一下圍觀民衆，頗有前車之鑑的剋制住了自己責罵慾。

接了上，一干人等又浩浩的殺回府城裡，將石參政送到府公館。

這時候，資格不夠的可以滾蛋回家了。有資格的如知府、同知、通判、推、知縣等人有幸繼續陪同參政大人在堂上閒談，順便等待晚上洗塵宴。

此時我寧可沒有這個資格…整一曰粒米未進已經的頭昏眼花的李推想道。

國朝場際有個病或者說習慣，喜歡敘各種誼。首當其衝的就是年誼，一見面就敘一敘科甲出，誰先誰後誰高誰低都有攀的說道。

只聽石大人似乎漫不經心道：“嘗聞吳地科甲鼎盛，爾等在此爲，想必是承蒙朝廷優選的，都是哪一科的出？”

聽到這話，正談笑風生的王知府頓時變了臉，與李佑不約而同對視一眼。在座七人中，就這一老一出上不得檯面。王知府是秀才出，李推連生算不上，乾脆就是吏員出。

看王知府的吃憋窘況，李佑幾乎想發笑，這老頭拼命逢迎結了半天，人家石參政一樣不給你面子。但再一想自己出更慘，又有點同病相憐了。

話說敘年誼出也不是敘，若你要明知道對方是個文盲，還拉著人家問科考年次名次，這不就等於是打臉和辱麼。

王知府是蘇州府這邊的主陪，出卻低，按道理說大家應該心照不宣的不提科舉出之事，維持一團和氣場面纔是正經。石大人混了這麼多年場，是清但不是愣，難道連這點規矩都不懂麼？

只能說，石大人把和李推狼狽爲殲的王知府一齊遷怒了。或者說這還意味著什麼？十分令人深思。

王知府急中生智，起對石參政道“下去更”，便尿遁了，卻將因爲心裡嘲笑王知府而慢了一拍的李推留在此。李佑總不能也一模一樣來個尿遁罷。

等衆人自報家門，沈同知是個早一點的三甲進士二百名，夏通判是僅次於進士的舉監，文知縣和祝知縣都是晚一點的二甲進士…李推閉口不言。

三個兩榜進士，一個一榜舉人，當即和石參政談作一起。順便改了稱呼，開口閉口前輩老大人…李推繼續尷尬，十分不好。

沈同知忽然轉頭問道：“到此上任以來，滿耳李大人的才名，爲何今曰無聲？不知李大人是哪一年的高第？”

其實在座的都知道李佑出吏員，沈同知定要在目前這個氛圍下公然問起，無異於一種辱了。

李佑心中大怒，下煩躁心（本來就的難），意味深長的注視沈同知。他纔不信沈同知真不清楚他的底細，這分明向石參政表示要賣好投靠了。

此時李佑漸漸察覺到石參政的心思。隨隨便便一個敘年誼的禮節，便將他與王知府從衆人中間分離了出去。

而且不知不覺挑起了衆人的怨懟。憑什麼一個秀才加一個白了進士、舉監，在府裡地位最高、權力最大？平常大家這種心是埋在心底不會外的，但今天敘年誼科第反正是上司提出來的，便可以藉此發泄。

同時這也是一個暗示，既不損石大人形象又表達了石大人的立場。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有意迎合這個暗示的，自然會有所表示，例如這位沈同知。

沈同知的心思說起來也很簡單，秀才王同知可以接知府的位置，那麼進士沈同知爲什麼不能接王知府的位置？一般況下沒辦法，但今天發現上對王、李二人都十分不滿，這豈不是機會？他有什麼理由錯過？

想通了勢，李佑心裡暗歎，今曰經石參政隨手一撥弄，府衙自此多事矣。石大人倒是可以輕輕鬆鬆的坐山觀虎鬥，順便添柴加火。

但他李佑一個本土也許會畏懼道臺大人，纔不會害怕什麼同知通判之流的同僚，以後就要讓他們見識見識什麼鄉黨的厲害。只是眼前這個關口，也不能墜了名聲，說不得又要嬉笑怒罵指桑罵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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