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李佑繼續領幾個衙役在自家當鋪門前蹲點，著扮豬吃虎痛毆市井無賴的惡趣味，算是得浮生半日閒。

當然，他可不是真什麼都不管不問了，府衙裡的消息一樣傳的到他耳朵中。譬如王知府昨天去拜見石參政，請停築城事，雙方進行了言辭激烈的會談，但沒有什麼結果。今天早晨，王知府又再次去見石參政，結果尚不得知。

眼看烈日當空，漸漸熱了，已到正午，李推便收了工請客吃飯。沒吃幾口，便見自家僕役帶著王知府的隨從過來找他。

“李大人，你去勸勸我家老爺罷！”那隨從道。

勸什麼？李佑問道：“這話怎講？”

“我家老爺現在分守道署門外，我等束手無策，楊先生說只有你出面了。”

原來王知府昨日無果而返，今天再去，卻被石參政拒之門外，從上午一直到此時，仍在分守道署外苦侯而不肯離去。那石大參也發了狠，就是不見王知府。

當李佑趕至分守道署外面牌樓下，眼便看到王知府烏紗錦服冠帶齊整，昂頭面朝分守道署大門，那一團火熱紅袍籠罩下的背影分外高大，脊樑格外筆直…

李佑心裡也不得不讚一句，這位老大人的優點就在於堅忍。換他，絕對沒有耐『』穿著全套服，在烈日底下這樣莫名其妙從上午烤到到現在，這都已經是午後了。

不又想起去年王知府還是王同知時，被『』知府『』著去虛江要錢，堂堂五品文屈尊到九品巡檢家裡談笑風生的往事，到底是能忍啊。

更走近些，看得更清清楚楚，六十歲老知府背上已經被汗水溼了。

李佑立於側面，行禮道：“府尊何苦如此。”

王知府眼不斜視，負手遠，口中淡淡道：“你終於來了…”

“下深府尊毅力所。”

“不敢當…他孃的！”王知府突然破口小罵，聲音只有兩人聽到，但依然維持著昂首姿勢。

李佑裝聾昨夜只當沒聽到，看來王老頭心裡還是不平靜。

王知府面不改『』但裡唉聲嘆氣道：“騎虎難下了，這參政不愧姓石頭的，油鹽不進，不吃本這套。”

李佑到驚疑不已，不由問道：“府尊之意是…”

王知府面『』苦笑，“本虛張聲勢的唬他，但石參政不吃，爲之奈何。”

李佑險些跳起來，敢王知府先前大張旗鼓、大肆舉都是做樣子！只是爲了造出籌碼『』石參政退讓，不見得是真心要大修水利。

竟然連自己都騙住了！李佑再次記起來，當初那個王同知不但是敢丟臉到屈尊拜訪九品巡檢的同知，還是能深藏不『』到騙住府衙裡所有人的同知！

不過聽王老頭的口氣，這次殊死一搏似乎踢了鐵板…李佑忍不住問道：“石參政怎麼說的？”

“他竟然說京師工部都水司郎中是他門生，去一封信便可本屁水利也修不得，定要先築新城！這真是造化弄人。”

工部都水司，主管天下河泊水利，他未必有能力幫你修水利，但一定有能力止你修水利…

這就是一力降十會，對此李佑也大頭疼。當前聲勢已經造出去了，王老頭玩大矣！可謂搬石頭砸自己腳，進退兩難。

只聽王知府幽幽道：“如今之計，如何是好？”

氣的李佑也差點大罵，前幾天你不問，現在倒知道問計於人了！老子一時去哪裡找主意。但如今同在一艘船上，實在不能不顧。

陪著上司，李佑也在烈日下呆立片刻，忽然指著分守道署那閉的大門道：“府尊敢不敢跪地求見！”

昂然好似石雕輸人不輸勢的王知府終於扭過頭詫異的看了李推一眼。

李佑又追問道：“敢不敢？”

王知府噗通一聲，痛快利落的對分守道署大門跪下。他的幕僚隨從在旁邊不遠齊齊大驚失『』，請李推是勸人來了，怎麼勸了這樣？

你還真敢做…不愧是關鍵時刻敢於捨棄臉面的堅忍小強王大人。

當即嚇得分守道署門卒倉皇不已，誰敢生父母大老爺這一下。又有人飛快的朝署狂奔而去，顯然是去稟告王知府跪見了。

又過了一會兒，李佑低聲道：“快暈倒，裡面人該出來了。”

王知府言聽計從的歪頭就栽，李佑手扶住，大：“來人！府尊大老爺暈倒了！”

王知府的隨從和轎丁手忙腳『』，將王知府擡到涼轎裡。李佑下令道：“速回府衙！令分人去請醫士！”

隨後李佑也違背禮制進轎子，要與王知府謀一番。反正府尊轎子制式寬大，坐兩個人不問題。

“府尊不必坐起，只張口說話即可。”在裡面李佑扶著王知府善解人意道，然而王知府閉目毫無反應，顯是怕涼轎隙大，被外頭人看到什麼。

裝得真像…同爲演技派的李佑很有力，推了府尊幾下，仍然一未。

靠，居然是真暈了…李推又出了轎子，若非有話要說，他纔沒有興趣和男人在轎子裡。

此時分守道署的高師爺匆匆自署出來，卻撲了一個空，大門外已經曲終人散了。

高師爺無奈搖搖頭，回去對石參政諫道：“東主何必一意孤行，傳出去名聲不好。”

石參政作『』道：“什麼一意孤行？蘇州城池年久失修，城外稅銀流失嚴重，此不損於國帑乎？新築城牆整理閭巷有利國家，何錯之有？水事徒勞民用財卻短日未見其功用，可先斂財足用，再於後年議河事。何況『』邪主事，豈可眼見上下其手而不顧！”

高師爺不再說什麼，出了簽押房，擡頭日，明明豔高照但總覺得有揮之不去的雲。

分守道署門前的小小風波彷彿打了個漣漪就過去了，那王知府也學起李推，稱病不出了。

隨即，石參政也行駛自己的權力。既然狼狽爲『』的兩個人都撂挑子，那他也不須客氣，下令以沈同知署理知府，又派分守道署經歷司經歷到府衙署理推，公然要搶班奪權。

府衙裡氣氛便詭異起來。對此李佑只是派出長隨張三，搬了一張椅子，整日坐在同知廳院落門外喝茶。登時鬼神辟易，所有書吏都不敢到這裡來辦事了，唯恐被看到後誤會是要結沈同知。這沈同知到任後整日不出廳，看起來實在沒什麼威啊，不如李推厲害。

知府缺位，同知署理正堂大印，但所有人都不找他來參事用印，那府衙正常公務還能進行麼？眼看著都癱了。

拿著知府大印的沈同知即使再心急，也沒這個臉皮去各房搞主送印上門服務，不然真了場醜聞。

至於推廳，更無人敢去，誰知道李推會不會突然病好了回來秋後算賬，年初已經發配不赦的十一個吏目估計已經到了地頭，想必那裡不介意再多幾個人的。

府衙就這麼『』下去，但石參政很有耐心，他不覺得大勢所至下一羣雜役能堅持多久。即使有點雲，烈日狂風之下，很快會不見蹤影的。

李佑當然不會閒著，這回他和王知府真是孤注一擲了。他上竄下跳了好幾天，終於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約見了按察分司的黃先生，『』『』塞給對方一疊紙道：“我代擬了一份奏本，陳巡道揚名的機會來了！”

黃師爺看了後笑道：“喲，竟然有八大罪名，編的還都很中肯，居然連錢皇商和趙大人都跟著你來胡鬧。說起來你和石大參之間你來我往，還真是不死不休，我看的眼花繚『』。但這個奏本不能由陳巡道上啊，陳巡道以二十六七年紀了五品按察分司，這已經足夠令人側目了，再去彈劾同在一城的石大人，不免要被認爲是覬覦分守道職位，惹出貪得無厭的議。”

又道：“何況按察分司規矩較多，不像史、給事中、欽差這樣專門以小抑大的。所以陳巡道目前一要養士林之，二要場低調，平平穩穩熬資歷纔是正道，五品彈劾三品名臣這種事不適合他來做。”

李佑無奈道：“如此下走投無路矣！還請黃先生救命！”

“怎會走投無路？”黃師爺指點道：“你想的不錯，石參政海有名，人人道他清正無私，向來只有他參別人的份。誰要能參他一本，不說名滿天下也是名朝堂了！可惜陳巡道如今不需要這個名。我方纔說了，朝廷設有史、給事中、欽差這樣專門以小抑大的職…與陳巡道相反，有人可是很需要這些，這不是路？你現在也是七品了，有資格去主拜見的！利之所至，還有什麼談不攏的！”

李佑所有所思…那位吃了閣老家飯的哥們年初時似乎爲了躲避蘇州府糧荒責任，跑的遠遠，到了南京上游的太平府，然後一直在西邊徽州寧國府一帶視察按臨。

但聽說該欽差快到蘇州休整了，算起來他這一年任期已經過去大半，好像也沒什麼出彩，還惹上了點勾結太監掠奪民財的麻煩。送他點政績洗清自己污名，應該能說的通罷？

話說巡按史馬欽差對李推沒有什麼好的，或者說，他對與虛江和陳巡道有關係的人都沒有好。

但當他的心腹搬來一千兩銀子和幾張紙放在他面前，他看過後便心了。或許名之舉正在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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