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三章 賢良正直李大人

其實對於天子召見，當事人李估很不爽快。他剛進朝廷中樞之地，正是〖興〗時候，得意勁頭還沒有下去，思緒更是暢想如飛。此刻可沒什麼心去卑躬屈膝的見那高高在上的皇帝。

不過李大人沒有拒絕的資格，只能將自己翹起的緒一，隨著傳旨監在背後無數道目注視下出了閣門。

只轉過一個彎便到了閣北面的文華殿，只見得殿外的檐下、階前列立持械侍衛、監數十人，端的是警備森嚴。

李估被擋在了十丈外，傳旨監先進去復旨，片刻後又出來傳了上諭，李估覷見。

李大人趨步進殿，進了門沒敢東張西，只低頭暗暗注意前方。

然而當中卻是一方書案攔住了去路而好似說書先生一般立在書案後的不是朱部郎又是誰？

李估微微一楞，看見朱部郎大袖中出手指頭比劃著，李估便心領神會的繞過書案繼續前進。

與朱部郎的書案正對不遠，在手持金瓜的錦衛大漢將軍左右侍衛下，是半榻式的寶座，寶座上有位明晃晃的黃袍人，定然是當今天子。

李估哪有功夫看清楚天子模樣，先把一拜三叩的禮節做足了纔是，爲人臣者君前不可失儀，直廷之前學過的。

在叩首的同時，李大人用眼角掃了周圍幾下，從下襬可以看出，大約還有五六個緋高在兩旁站著，估計就是前來侍講的大佬們了。

“平罷。”金口玉音十分清晰，垂詢道：“林黛玉近來如何？”李估剛剛起，卻被天子這句不知因何而起的問話搞得險些立足不穩，擡頭著陛下瞠目結舌。

他在來的路上，短短時間曾經設想出無數種可能，但絕對沒有想到天子會當頭問出這一句不知所謂的東西。

殿諸公面面相對，俱都疑無比，這林黛玉是何人？

李估當然知道，林黛玉是上輩子中紅樓夢的主角，這輩子雖然沒了紅樓夢，卻被李環姑娘聽他講了幾段紅樓故事後，生生造出一本《黛玉觀園記》。

堪稱是本朝第一反傳統向佳人才子詞話小說，而且開創了連載模式。

這書在江南閨秀中很是流行的，幾乎人手一捲。大有拳打《牡丹亭》，腳踢《西廂記》的勢頭。雖然文學價值比那兩本差了幾條街，但更爽快就是王道……

問題在於，江南距離京師兩三千里，宮外隔絕更如天塹，天子能看到這本書的概率無限接近於零，聽這口氣他卻是看到過了？李估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天子的意思就是詢問後面節了，李估答不上來的。那書他也就看了開頭，後面哪有興趣繼續關注，更別說最新章節了。

也幸虧侍講的大叔大爺們不知道林黛玉是個什麼，還以爲陛下詢問某個臣子近況，不然不得進諫勸誡。

原來今日日講課題並非經史，由禮部員外郎朱放鶴先生主講文學之道。所以氣氛比較寬鬆，偶然講到人的才華時，殿衆人產生了小小

的分歧。有人認爲“三分天生，七分勤學”有人認爲“七分天生、

三分勤學”。

比起軍國大事，這種爭論的確只能算小小的分歧，天子便問講朱部郎的意見。

朱部郎卻道：“昔日吾以爲勤學爲正途，近日見了江南李估，始信世間確有才天授者。”

話說李估的才華，不識的還好，越悉他的人越覺得鬼神莫測。一個只爲了在公門當差讀過幾年書塾的人，四書五經都背不全，卻能張口詩，閉口出詞，此外四海五洲風土民幾乎無所不知，怎能不讓別人到有些神。

幸好這年頭封建迷信思想和傳說頗爲流行，大家見怪不怪了，只道是李大人得天之寵，還存有前生後世殘餘的慧。其實這個解釋很接近真相了……，

天子聽自己這個遠房皇兄說到李估，想起在字中翻到的一本有趣好笑的書，便又問道：“江南名人喚作李估的只有一人否？現居何職？”

也在場的吏部尚書許大人答道：“近日新選直誥敕〖房〗中書舍人。”天子便下旨著監去誥敕房察看，若李估已經上任便召過來見一見，卻不曾想上來就問林黛玉。

這皇帝陛下正當年，十五六歲，倒也眉清目秀齒白脣紅，其它李估也不好細看。

大概天子也是意識到自己的言語有些唐突了，於是改口道：“朕聞你詩才出衆，是天生耶？還是勤學修來耶？”

李估連忙答道：“一多半是天生，不過自矇蔽不明，頑劣無知。但自景和元年後卻靈竅漸開，時有所悟。”

他倒是想說苦學，但從小到大念過幾天書鄉里都知道，說勤學苦修太欺君了，還不如編個天賦奇才。況且本朝對神向來很優容，能佔點便宜也是好的。若是換其他朝代，在前李估就未必敢這麼大大咧咧的自吹天才了。

皇帝笑道：“好一個天生。朕試上一試，著稱即席而作。聽仔細了，題曰春閨。”

李估不喜上眉梢，本來還擔心陛下出個偏題怪題，不想如此容易。以春閨和閨怨爲題材的詩詞太多太多了，各種風格均有，隨便想想心裡就冒出幾首不錯的。

但他約還到陛下的口味似乎不太對頭罷，又是林黛玉又是春閨的，有點不符合皇帝份。

不過陛下是什麼口味不關他的事，他只管賣弄才學就行了，所以又到見證奇蹟時刻他要抄一首長達數百字的，徹底震懾住殿中諸公。

李大人立定於原地，顯得一步不也可井，正要開口，偏偏聽到從左側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打斷了李估的甭釀的節奏。

竟然有人君前失儀李估瞥了一眼，卻見左都史趙良仁老大人瞪著他。

要不說李估時常被稱讚悟高。就是被瞪了這麼一眼，立刻福至心靈，瞬間發了變臉技能。

只見得李大人揖拜道：“陛下坐承大寶雖海清平，亦當常思祖宗創業艱難而勤於經義史策，或能修或可鑑今。故與殿中君子坐而論大道方是正理，安可沉於聲小道娛人娛己哉！此乃文華之殿此乃日講之時，臣不敢應詔，請陛下收回旨意！”頗有賢良正直大臣的風範因爲李估剛纔突然醒悟，自己現在的位置不同了。位移則勢易不能照搬基層的一些土鱉做法生搬套。

皇帝在莊嚴的上課時間，出個家國社稷題目也就罷了，出個春閨題目你也去湊熱鬧還要臉不？前朝有青詞宰相，難不本朝出一個春閨舍人？

有詩云，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聽到李大人很莫名其妙而又耳到起繭子的諫言年天子興致盎然的臉驟然耷拉下來，冷哼一聲道：“掃興！”隨後天子便起揮袖朝後殿面去，侍衛監連忙跟上。

李估還在回味自己的彩發言，意著起居注怎麼記錄自己忠言逆耳犯言直諫……，

只聽見一通作響，擡眼卻發現年天子又轉回來了賭氣指著某賢良道：“李估所言極是，朕心領之。朕觀李估形貌出衆聲音洪亮，可狀觀瞻，今後經筵日講，以李估爲讀書！”

這也獎賞？李大人登時苦上心頭但天子恩典，仍不得不拜倒叩謝。

能在前經筵日講佔據一席之地，從士林聲角度說絕對是榮耀。

可以看看這份名單裡都是什麼人，有大學士，有部院九卿，有公侯勳貴，有翰林清流，有臺垣科道。

好像是不錯的差事俟爲何李大人還苦連天？首先是他對經義毫沒有興趣，覺十分枯燥難忍，哪有心思在四書五經裡虛度時。

其次，這個讀書職責讓人有點煩。

經筵日講上也是有很多角分工的。有負責統籌的知經筵事，有負責講課的講，負責翻書的展書，其他大部分都是旁聽的所謂侍講。

按慣例，講課講到某段，必先反覆誦讀四五遍，然後講纔開始講課。大概讀書就是這個負責誦讀的差事，一般都是由講本人自己兼職了，自己讀自己講，便利得很。

但天子下旨讓李估去當讀書，說白了就是做人復讀機。

可以想象，大殿之中其他人老神在在的無所謂，位置好的打盹似乎也可以，但讀書可以嗎？

讀書必須的聚會神聽著，一旦到新段落章節時候，就要及時出場反覆朗誦幾遍給大家聽，容不得一差錯。

又費口舌又耗神，而且對李大人來說又是很乏味的容，如何能好？

關鍵是李估還落不到好。清流詞林混兩年經筵日講，就了一種資歷，這種資歷對李估這非科舉出的雜牌中書舍人有什麼用？

但表面上，天子這是虛懷若谷的獎掖李估，李大人還不得不激謝恩上演一場君臣相得的戲碼李估心裡謹慎估計，即使他朗誦到口乾舌燥，皇帝陛下不會賜茶的。

左右緋大臣中，走出一老者，對天子奏道：“既有欽賜可狀觀瞻之語，今後朝參，閣章本均可由李大人奏讀。”

天子點頭道：“善，正直賢良，豈可匿於囊中。”朝會上有一種代讀奏疏的差事讀本，例如地方上來的奏疏肯定是要代讀。讀本多由通政司裡選材高大、聲音響亮、相貌堂堂的員充任。閣要奏的章本基本都不是自己原創的，派李估這中書舍人出去代讀也無可厚非。

當了一次忠直大臣的李估哭無淚，真真是自討苦吃了。早朝公認的很辛苦，頂著星星起牀，隨著月亮進宮，夏熱冬寒，又禮儀嚴肅不可輕忽。這下想翹班都不可能了。

馬上要到冬季了，想想一下自己在凌晨六七點，頂著寒風、吸著寒氣在上千昏昏沉沉的人面前念奏本的蠢樣，李大人就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