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章 千歲心中的重重迷霧

此時文華殿中，聚集了大明朝皇家之外最有品位（公侯勳貴）、最有權勢（大學士及九卿）、最有前途（翰林科道）的一批人。這批人中，肯定不至於人人都是明角，一樣有蠢貨存在，會投胎或會讀書並不代表此人就機敏。但也總有那麼幾個聰明人的。

人心是世間最複雜的東西，經筵上簡簡單單的一幕，卻引發無數種解讀。

有的認爲，歸德千歲秉認真嚴格，李舍人確有疏撞到了刀口上——抱著這種這種純潔想法的，可以在朝廷裡當做珍稀保護了。

大多數人看來，定然是李舍人犯了什麼過失，所以招致歸德長公主報復。

而且大多數人還得讚歎道，歸德長公主不愧是正直人。報復一個小小的七品舍人，不想法來點罷抄家充軍流放的料子，僅僅就這幾下不痛不的警告，真是不因私廢公的賢明千歲。

其實不能不承認，如果歸德千歲不是千歲，或者沒有殿坐於金屏後的資格，就以拿三個字吹求疵的表現，只怕要落一個心狹窄不能容人的評價了。世道就是這樣，連修史也有爲尊者諱的規矩。

另有謀論者算計道，李佑確實得罪了歸德長公主，千歲殿下的目的就是爲了公開明示，表達對李舍人的不滿。

那麼自然有人爲了討好千歲，主去做那些長公主顧及自己名聲不想做的事，例如羅織構陷。但自己要不要出馬呢？還是散了後指使別人比較好？

而此外一小部分對朝政較悉的人則有第三種解讀，這絕對不是得罪與報復之類很表面化的事。在這部分人耳朵裡，前面罰俸貶斥都是兒戲般的扯淡，聽過就可以忘，最後一句漫不經心的“許文華殿東房讀書”纔是重頭。

文華殿雖然不是皇史宬這類館藏地方，但作爲天子便殿，殿外東房也放有大量書籍供天子隨時取看。而且房中專門設有中書舍人負責爲天子撰寫書冊，與武英殿西房舍人統稱兩殿舍人。

恰恰差事敏的李佑同樣是中書舍人這個職，讓他去文華殿東房讀書便顯得別有深意了。

雖然歸德千歲沒有明說讓李佑改直文華殿，但焉知不是一種試探？說不定李舍人去文華殿讀書，讀著讀著就慢慢讀直文華殿東房舍人了。

一定程度上可以制約大學士的分票中書在哪裡直並不是無關要的事。在閣直，還是在天子便殿東房直，當然是兩種不同的象徵和意味。

殿中有寥寥數人知道，前陣子歸德長公主是有意圖染指分票中書職位的。

與諸大學士鄰而立的吏部尚書許大人更是知道，歸德長公主當初曾經過截胡念頭，直接將李佑改直文華殿，但被李佑自己巧妙化解了。今天莫非是舊事重提？不過讓許尚書迷的是，歸德千歲今日有什麼把握和倚仗？

其實還有第四種上不了檯面、寫出來純粹浪費筆墨的想法。昨晚整夜狂歡，漸漸適應綠帽子現實的林駙馬此刻心裡直犯嘀咕，這對不怕死的夫婬婦難道是大唱雙簧，想在宮中找個幽會地點？

他越想越很有可能…一般況下，歸德千歲進不了閣，李佑過不了徽音門。或者說即便千歲可以去閣、李佑可以過徽音門，但兩種況都太引人注目。

而文華殿外東房正於閣與徽音門中間，屋舍衆多，人口不雜，位置絕佳，實乃兵家必爭之地、幽會必備之所也…說一千道一萬，殿的焦點李大人卻尚未顧得想那麼多，還在糾結於遭遇“背叛”的“痛苦”之中。

想他靠著由外及的一好本錢，以及以生俱來的灑氣質，左手才名右手印，花叢中向來如魚得水春風得意。即便沒結果甩了手，也總能在一顆顆芳心裡留有幾分說還休的漣漪和念想。

可金屏後面這位殿下未免表現的太冷酷沒溫了！棄之如敝履，好似他不值得一留。

只能說，涉及到自家男魅力問題，遇事比較能想得開的李佑難得中二了…忘記了只許州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道理。偏偏李佑還想從的權勢裡佔點便宜，撈點好，比如給未來的兒子掙個錦衛百戶之類的勳也不錯…左都史趙總憲與吏部許天對視一眼，便站了出來發言。“甚不妥當。文華東房乃君上藏書之，人臣豈可窺伺？不然泄了中之，朝堂便多事矣。李舍人讀書，他在家中即可。”

目前文中排名前七的都察院大頭目出面，分量自然不輕，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同時產生了些震懾宵小的效果，有些想通過踩李佑結千歲的，也認識到況不是這麼簡單，便噤不敢言了。

歸德長公主卻不示弱，在金屏之後針鋒相對道：“陛下機要皆在殿中室，外面東房無關要，談何窺伺？言者多慮了。”

與大臣脣槍舌劍、不落下風，不愧是先帝看重的中豪傑…李佑頭次見到歸德千歲與大臣爭論，一時忘了自己的尷尬境，在旁邊暗暗稱奇。

正聽著，歸德長公主忽然玉音一轉，矛頭指向他，“李舍人寓所書本何如天子之藏，李舍人爲經筵讀書，求飽學上進乎？”

經過趙良仁與長公主一番辯答，李佑已然從自家男魅力不夠的糾結中回過神來。聽見歸德千歲問話，心下雪亮，這是殿下他親自表態了。

正對長公主相當有怨氣，李佑張口就拒絕。卻又聽見金屏後傳來詩句，“還有一事，昨夜記起兩句詩，請李舍人斧正：瓜圓滴斧劈誰，引得仙人五指落。”

殿諸人倒是聽得懂，無非講的瓜後又香又甜仙人也忍不住來吃，可是千歲在這個場合念這個東西很莫名其妙啊。

不過李大人真的明白了，就要出口的話立刻收了回去。

他那兩瓣部便是瓜圓滴斧劈誰，歸德千歲九白骨爪就了引得仙人五指落…多明顯的暗示，所以李佑又害怕到糾結了。

便有看問，這有什麼害怕的？難道長公主還能腦殘到當著大家面前，指著李大人尊說一句我和他有染？那就同歸於盡罷。

李佑當然怕的不是這個…如果歸德長公主出一個手掌大小差不多的宮，讓宮指認李佑，並以部抓傷記號爲證據，那李大人跳進東海也洗不清了。這年頭可沒有指紋學。

李佑想得出這個損招數，別人自然也想得出。瞧著千歲殿下提上子就沒良心的樣子，李佑以小人之心度千歲之腹，真不敢確定會不會玩出這一手。

至此李佑心裡愈發哀怨，無論有何種心思，看在一夜歡的面上都可以私下商量，但哪有無無義的直接把他推到風口浪尖的道理？利用“夫”來爭權奪利如此乾脆利落而不拖泥帶水，真是人間多閒風度，一片傷心畫不啊。

他這種無原則無節的人最喜歡腳踩多隻船，最不喜歡站隊了！一邊是支持自己上位的大佬們，一邊是著自己把柄的千歲殿下，李佑到被雙方的不過氣來，臉十分難看。

這時候沒人出來言，大家都想借機看看李佑本人的態度，包括親手把李佑送上分票中書位置的吏部許尚書。

話說李佑的窘狀落了殿中所有人眼中，卻有人想快意的大笑，這便是林駙馬了。他暗道，也該到李小人嘗一嘗被強按牛頭喝水的滋味了，長公主是那麼好親近的麼？

知妻莫過夫，林駙馬當然看得出歸德千歲對李佑很在意，不然也不會有點蠻不講理的迫李佑了，就像當初威他發進取，力爭充當皇家棟樑一樣。換句話說，他這尊貴妻子看不上的人，是不到這種待遇的…這是個生長於帝王家，過最好教育，被父皇託付給看顧弟弟重任的天之驕。的和表達方式很是非同常人，一般人輕易承不住的濃烈力。

離火焰太近會被灼傷的。很榮幸，現在力從林駙馬這兒轉給李佑了。眼下這場面就好似二十一世界常見的經典問句：我和你媽都落了水，你先救你媽還是先救我？

歸德千歲也等於是在試探：李佑這個人到底向著我還是向著別人？作爲的下之臣乖乖聽話，順便將分票中書這個關鍵職位搶到文華殿最好，公私兩便。當然，搶不到也沒有任何實際損失。

可惜李佑穿越以來從未遇到過這類子，沒有看千歲殿下心中的重重迷霧。遇到思想複雜、控制慾又強的人傷不起啊。

李佑萬般無奈的上前，緩緩摘下自己烏紗帽，對天子叩首道：“臣無才無德，竊居中樞要地，惹得朝堂紛爭。乞還骸骨，放歸田園。”

殿瞬間雀無聲，聽這句話李佑是要辭了。當然，真真假假誰也不確定，這年頭假作辭、以退爲進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