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四章 有失必有得
國朝鹽場中,當然以兩淮爲第一。淮鹽行銷地區最廣、包括南直、湖廣、江西等,名聲也最大,淮鹽或者說揚州鹽商的響亮名頭堪稱婦孺皆知。但是本次風波發源地長蘆鹽在國朝的分量並不輕於淮鹽,甚至政治意義更濃。
河間長蘆地近京師和邊境,不但鹽業產量僅次於兩淮、兩浙爲天下第三,更直接涉及到京城、直隸、遼東這些可比擬心臟咽的地方,還牽扯到大批邊軍和勳貴。以長蘆鹽爲生的鹽商多聚集在京師,所以本次歇業風主要波及到的也就京城北直一帶,範圍不大響應極快,仍能使得朝廷大爲震。
廟堂上袞袞諸公準備絞盡腦爲國勞,剛剛醞釀好了“錦繡懷報國恩”的緒。風起雲涌,重責在肩,從寬從嚴路線之爭在朝房裡激烈展開,與勳貴的撞幾乎不可避免…這時候視野裡突然闖一個只是以搞宮鬥聞名的小字輩,輕描淡寫、信手拈來的將諸大佬嚴陣以待的難題灰灰了,彷彿“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效果…既不在意料之中也不在理之,使人難以置信,兩個正在爲爭奪第一輔臣位置而積極表現的大學士對此到很不科學。風頭被搶了,他二位忍不住吐槽幾句似乎也是有可原。
這個世界上做事方法從來不會只有一種,諸公肯定可以憋出另外的主意,但是想要達到李大人這三條的水準,很難。
戶部晏尚書爲了鹽事憂慮數日睡不安枕,此刻心放鬆下來。雖然李佑的提議在目前只是紙上談兵,但以他的經驗判斷,可作很強,應當能夠推行下去。關鍵還在於李佑這個辦法相對比較和,不至於引起大沖突他這個戶部當家人難做。便點頭讚道:“雖不見驚天地,卻有如潤細無聲。”
戶部大司徒如此友善,李佑也投之以桃報之以李:“老大人過譽了,只是一點淺見,尚須諸公更正。”
一時各自如沐春風春意融融,最近難得朝堂上有如此和氣時候,讓人錯以爲寒冬將盡。
太后便下旨了,“如此照依李佑之法,著戶部辦理。”
晏尚書接旨後奏道:“此法或有不詳盡明白之,請差中書舍人李佑協理此事。”
李佑暗喜,這尚書還是知趣的,居然主爲他請纓,省的他自己另費心思了。到時候他在這邊,程老爹在那邊…要知道,經濟活中既當甲方又當乙方,那是再爽不過了。
“可。”錢太后允了晏尚書所奏,又對左右吩咐道:“言語或有所不盡,將李佑所寫詳細條例傳示諸卿,以明晰事理。”
太后邊中麥公公捧出李佑的疏,走下來遞給羣臣傳閱,第一個便是晏尚書。
李佑瞬間臉綠了。
心大好的晏尚書微笑著打開揭,掃了幾行,然後…臉也綠了。如果他沒有花眼的話,這份疏開頭幾句是:“臣李佑謹以奏聞,戶部平庸無能,怕事推諉,區區鹽事也敢驚天聽,以至聖心憂慮,其罪難辭…”
要命啊!李大人慾哭無淚。場人都知道,疏之所以疏,從來都是直送君前開拆,只有太后或者天子單獨閱覽的,因而大臣可以在疏裡寫點不適宜公開的真心話,也是上眼藥、進讒言的不二利。
他之所以在小報告裡詆譭戶部,一是因爲憤恨戶部召集廷議時膽敢忽略自己,二是爲了突出自己拉一個陪襯。沒有配角的襯托,怎麼顯得主角的英明神武?同時順便報復一下戶部,兩全其的很。
可現在太后卻將他的疏公開了,開頭那段也暴在人前。這好似在背後說別人壞話卻被當事人聽到,太尷尬了,尤其是剛纔還與晏尚書彼此示好如沐春風的況下。
經驗不足啊…李佑心中嘆道,真實在不該將鹽事條例和詆譭戶部寫在一本里,一旦像眼下這樣將條例拿出來討論就泄了。
疏在殿裡衆人手裡轉了一圈,又回到麥公公手裡。衆人都有啼笑皆非之,不過這種事在場也不算什麼,大家臉面上和肚子裡不一致的時候太多了。只是李大人運氣真不錯,今天被出來了變個笑話段子而已。
知前朝史的,便想起一個李大人的同鄉,萬曆朝的首輔申時行。申吳縣因爲立儲之事進疏與天子說了幾句知心話,隨後天子故意將疏發到六科公開了。結果引起一系列連鎖反應,最後申首輔頂不住力辭職回蘇州,就此告別場。
其實一切都是巧合。前幾天某個對朝政不敏的戶部小負責召集廷議時,拿著過去舊模板依葫蘆畫瓢,能有李佑這個新鮮人就見鬼了,然而這卻導致了李佑的不滿和誤解。套用一句名言與看共勉,工作無小事。
閒話不提,卻說這晏尚書涵養不錯,臉上沒有現出不平之。他又上前對太后奏道:“臣方纔所慮不周,罪莫大焉。李中書位居中樞要地,每日不得輕離。而我戶部人數諸部第一,足可應付,想來也不須勞駕李中書擅離職守,以免誤了中樞文牘運轉。”
話至於此,殿裡衆人都聽得出其中三味。誰不答應晏尚書所請,誰就是不信任整個戶部。所以除非想晏尚書辭的,誰又敢不答應?
李佑有點蕭索,創造了理論,卻不能聯繫實際,最悲哀的事莫過於此啊。何況得罪了戶部,想在這場鹽事中找點腐敗快也難辦了,難道只能通過程老爹去賺老實銀子?
不過他也不必太沮喪,表現自己才幹、塑造新形象這個最大目的總是完了。
只是仍有問題反覆想不明白,太后將疏傳示大臣,這是無意的?還是有意的?算是真真切切會了一把聖心難測。
但如果以爲李大人就此接事實,那就大錯特錯了。殿中這些人,很有幾個已經了李佑的秉。李中書絕不是願意平白吃虧的格,只肯有失必有得,有得卻再不肯有失。所以下面必然還有花樣。
果然,戶部接了差事快要散時,又見李中書對太后奏道:“本次鹽業風波驟起,有邸報推波助瀾之力也!某日邸報不識天時地利人和,如實抄發程家冤案,致使鹽商人心盪,終釀變故,此不可不察!”
大明的邸報是由負責外朝公文上傳下達的通政司抄出來的。通政司有專門負責邸報的小吏,每日主要工作便是將重要奏章與詔令容進行摘抄公佈,謂之邸報。然後各衙門都會派專人每天來通政司抄下當天邸報帶回去。當然,其他對邸報有興趣的人,都可以來通政司抄寫,大明朝有個好,就是非常鼓勵言路暢通。
通政司正堂通政使亦爲九卿之一,此時在武英殿裡站班的。他聽到李佑這話,臉也綠了,但無可奈何。
通政司在國朝初年是個很厲害的衙門,不過卻越來越弱勢,如今也只相當於外朝的收發室而已。在九卿裡面,通政使肯定是影響力最墊底的一個,基本就是掛名旁聽,雖爲三品但權勢甚至比李佑都差了幾籌。
“當然,通政司衙門因實循例並無過錯,所以一切都是制的錯!前車之轍後車之鑑,臣奏請今後每日邸報由閣審閱增刪後,簽押過纔可抄發,以免再出現不當之事。臣推舉楊閣老擔當此任!”
東閣大學士楊閣老聽見李佑提到自己,不由得擡頭愕然,邸報抄發都是小吏的事,堂堂大學士去幹小吏頭目的活計,這算什麼?
不過他與李佑接較多,默契還是有的,立刻醒悟過來,也上前道:“李中書掌閣文牘收發,兼理邸報較爲便利,故而還是以李中書掌邸報爲好。”
慈聖太后很痛快的答應了,“可!由李佑簽押邸報。”
李佑今天的功勞還是很被錢太后認可的,想他出謀劃策卻一無所獎,又不幸被戶部放了鴿子,怎麼看也有點虧待功臣。既然他有這個意願,那就算酬功了。
殿中其他人都覺得此事很不對頭,但尚未出言,便見太后乾脆利落的準奏了,只好暫且將意見住,日後再說。
賺了賺了,前面不先吃虧還真沒這個博同分後的福氣,李佑竊喜。
邸報是大明朝唯一方,抄發範圍遍佈天下,當年李佑當小吏時還能天天在縣衙看到邸報。從長遠角度看,審查邸報這個權力比辦理本次鹽事還要劃算得多。
舉個厲害的例子,審查邸報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剋制住馬蜂一樣的言。想想就知道,言非常依賴於名氣,他的奏疏上不了邸報,不能廣泛的傳播出去,就不能結勢,那影響力就削減了大半,等於變失去爪牙的老虎。一般普通言遇到這個局面,就可以宣佈撲街了。
草創了萬惡的大明新聞檢查制度的李大人面對歷史拷問,表示力很大,等到自己離職後,一定要想辦法早日廢除這項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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