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八章 對自己狠的人

歸德千歲的想法很狂野，換別人說這些，李佑一定以爲夢囈。

雖然此時已經坐在了閣裡，但李中書再回想起剛纔這番談話容還是覺得好像是不真實的幻覺。不過從純欣賞的角度，聽到如此大規模的財富計劃，再想象出巨無霸壟斷聯合的形源起於他的鹽法奏疏，倒是使他到有點興。可是……“神東這種東西最沒有前途了。”尚寶司丞、以下省略三十一個字李大人立刻將這莫名其妙的興打下去。

歸德長公主能不能功，李佑無法斷定。只能說，據各種得天獨厚的條件，有功的可能。至於後果是好是壞，是歷史進步還是歷史倒車，能維持多長時間，李大人徹底看不出來。

傍晚出宮回寓所，到了草繩衚衕時李大人下轎，打發轎伕走人。

今日的長隨韓宗皺眉左顧右看，“老爺，小的覺有殺氣。”

“胡說些什麼！”李老爺喝斥道。本朝京師場中打架鬥毆或許有之，最慘烈的結果也不過是告老還鄉，但還真沒聽說過玩命的，更別說暗殺這種破壞主旋律的違和事，這又不是拍無腦電影。

這時候忽然從衚衕口大樹後閃出道人影，攔在了李佑前。

“怎麼是你？”李佑看清楚了十分意外，此人卻是前史王啓年，只是不曉得這個對頭攔住自己作甚。他心裡迅速比較了一番自己與王啓年的武力值，判斷人危險基本爲零，便揮揮手將韓宗打發到稍遠。

王啓年緩緩地拱手爲禮，聲音略帶幾分嘶啞，“聽歸德千歲說，是你強烈反對用我，所以也很爲難。在下特地前來拜會，還李大人高擡貴手。”

李佑心思不在王啓年的問題上，暗想長公主怎麼在王啓年面前提到了自己？不會出什麼破綻王啓年看出來罷？於是帶著幾分擔心反問道：“歸德千歲用誰與本何干？你來尋我找錯人了。”

“千歲說鹽法是你先提出來的，將來還要借用你贊畫，不好惹得你不快。我便只好自己想辦法先說服你。”

李佑微微放了心，戲弄道：“你想如何說服本？本耳子得很！”這下你應該會主將程家小姐讓出來了罷，你也就這個可以拿得出手的條件了，李大人想道。

王啓年臉很不好，繃住了消瘦的麪皮。突然手腕一翻，從袖中亮出一把明晃晃、錚亮亮的牛耳尖刀，藉著夕照閃閃發。

韓宗這張烏！李大人吃驚的倒退幾步，王啓年你竟敢破壞遊戲規則，看來是徹底不想在文圈子裡混了。

雖然他李佑當過刀衙役不懼這小場面，板也佔優勢，單打獨鬥滅掉書生文人王啓年簡單的很，但想毫髮無傷、全而退就有點棘手了。

如果分票中書李大人戰長街的新聞哄傳京師，那就大失面，簡直讓人笑話。

王啓年卻沒有手，任由李佑後退，等到韓宗飛快的過來時，王啓年舉起尖刀大喝一聲，“休要誤會！聽我一言！”

李佑很奇怪的問道：“你還有何話？”

王啓年出左手，溫的手中尖刀的刀，說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是想告訴李大人。在下連位都不要了，還無路可走時，便只好用此刃自閹宮，全心全意爲千歲效力了。”

韓宗翻了翻白眼，自殘也算威脅麼，他開始懷疑王啓年已經瘋了。想對老爺說笑幾句，卻見老爺居然神嚴肅張，彷彿真被王啓年嚇住。

“我是說真的，絕無虛言。”王啓年停住了作，靜靜地站在那裡，他相信對方一定會聽得懂。

“你贏了。”李佑無奈苦笑道。他畏懼的是什麼？

知識改變命運，這句話用在宮太監上再合適不過了。看們不要以爲太監都是愚蠢無能沒文化的，大明三百年中掌權的大太監們除了個別如九千歲這樣的奇葩，誰不是在書堂過翰林級別教育的？一個小太監一旦進了書堂，便像文人中了進士，從書堂學進了司禮監文書房，便被比喻爲進士翰林，人稱翰。

但自從幾十年前書堂由於種種原因關閉後，再也沒有開啓過。當年那批文化水平較高的太監如今大都垂垂老矣，只掛著各衙門掌印等死了。而新一代監青黃不接，識字的不多，有見識的更是麟角。所以於人才斷檔局面，這也是景和朝前後宮中太監勢力全面衰落卻不能復興的一個原因。

如果王啓年這種有經驗、有心計、有野心、不迂腐的高級複合型人才轉行當公公，那在景和朝宮廷中簡直就是鶴立羣般的存在。有長公主千歲的支持和使用，再博得天子信任，職業生涯前景會怎樣？

反正是李大人不願意看到並深深畏懼的。誰想有這樣一個被自己到自閹的仇家在宮中皇權邊站著？

敢對自己狠纔是真的狠，李佑了，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對別人徹底服氣並滿懷敬意的退讓了。“王兄何苦如此，本絕非不通人之輩，好歹也是曾同殿爲臣，本怎會心狹窄到不依不饒？走，本請你喝酒！”

請我喝酒？王啓年想起什麼嘆口氣道：“如果當初知道你與千歲殿下走的親近，我便不會那樣蠢到自尋絕路，卻瞞的我好苦。至於程小娘子，我不會娶了，免得再生芥。”

我就喜歡既懂事又有誠意的人！李佑大喜，腦子立刻飛快的想到了一個要回程家小姐的辦法。“本願與你和解，但你千萬不要對千歲提起意圖自閹的醜事。”

“爲何？”

李佑語重心長道：“歸德千歲求才若，又秉強勢。你若提起自己有過自閹的念頭，以我對的瞭解，一定會將你真的強行閹了帶宮去。宣德朝可是有過這樣的舊事，殷鑑在前哪。你只對千歲說，我一聽爲難就答應與你和解，別的什麼都不要提。”

王啓年反應過來了，千歲是個要強的人，要強的另一種含義就是大方和不願欠人，李佑這是很巧妙很含蓄的去找千歲索要好。

他扔下牛耳尖刀，轉過走了，口中喃喃道：“既生瑜…何生亮！既生瑜…何生亮！”

韓宗撿起來，點評道：“這刀不錯，今後小的藏著它護衛老爺。”

次日是十二月十九日，早朝結束後，太后召集羣臣武英殿議事。這大概是今年的最後一次聖前議事了，算是年終收尾。

再過三日就是冬至節大朝會，到時候百賀皇極殿。隨後京師各衙門就開始陸續封印不再辦公，員們將一年中難得的假期，直到過了元旦。

今天畢竟是年終議事，作爲象徵的天子也駕到了，坐於慈聖皇太后之旁。

政務按照順序一件件議論，邸報之事也是列在其中的，不過論及重要只能排在最後。

當邸報的事在殿中被提出來時，很多人都打起了神，準備看戲。誰都知道李中書口舌功夫好，有理無理都能攪三分，誰要犯了他就和捅到馬蜂窩一樣，放眼朝廷似乎對手並不多。

不知道這回又要罵出什麼花樣了，真是令人期待啊，也許李大人又能上演一出大逆轉。

李佑手持奏本平穩出列，響亮的聲音迴響於殿中：

“…不料致使中外驚疑，有閉塞言路之誤傳，實非本意。幸得臺垣釐正，不勝惶恐，愧對天恩。有錯改之，有偏糾之…”

“先賢曰文以載道，邸報道之何存？臣以爲，一爲教化人心，二爲明晰事理。”

“奏請將邸報化一爲二。第一種抄發天下，責令府州縣衙門每日張於門外以供百姓觀覽，以及抄發至國、府、州、縣學，養士人之心。第二種供京師諸衙門抄取，以廣開言路，免有堵塞言路之憂。兩者並行，可求得兩全其也。”

很多大臣看著李大人侃侃而談，心中好一陣不能適應，好一陣失落。

這個坦然認錯、有禮有節、就事論事的李大人還是李大人嗎？曾幾何時，滿口刀槍劍戟十八般兵的李大人也可以分章列條、共而論政了？

一個不循規蹈矩的搗才子泯然衆人矣，枯燥的廟堂之上又了很多樂趣啊，有人慨道。

也許他們慨的早了，只聽李佑繼續發言：“兩種邸報，可用二名。專功教化者，可名之爲潔本，專爲事理如送史看者，可名之爲足本…”

潔本？足本？大概是李大人想不出別的名字了罷。

滿殿多是飽讀詩書、號稱有書無所不讀的讀書人。猛然聽到這兩個很有涵的名字，有的會心一笑，有的忍俊不，有的若有所思，有的神，有的無於衷…年天子一臉迷的看著諸卿，這是怎麼了？

景和七年最後一次君前議事，便在輕喜劇中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