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八十八章 被教訓了
在畫舫上不便說什麼,李佑畫舫沿著護城河繞城回到東關渡口。重新登上座船時已是傍晚時分,但他仍催促船家速速開船,換了一個地方停泊。
因爲李佑擔心被別人順藤瓜尋過來,那樣就無法安生,不好先回蘇州了。
“此事誰也不許擅自外泄,一切由老爺我分說!”李佑警告手下道,此事指的是什麼事,衆人自然心知肚明,連新人崔先生都被張三悄悄的提醒過。
是夜仍未宿於驛站,大家都在船艙中安歇。
卻說崔經與張三同在後艙,不斷的聽見隔壁李老爺長吁短嘆,似乎很是憂心忡忡的樣子。
崔經心有所便對張三低聲道:“東主日間獨自去了幽園,定然與金百萬生了不愉快。”
張三點頭道:“先生所言不錯,但豈止不愉快。以我猜之,老爺必定將金百萬的面子掃了,而且是秋風掃落葉一樣的掃。”
見張三言之鑿鑿,如同親眼所見,崔經大奇,“你從哪裡知曉的?”
“以老爺的子,若被金百萬欺辱,此時天降把柄,定會喜上眉梢,想法子藉此報復回來,怎麼會輾轉憂慮?既然老爺如此不安,那顯然是毫不留的將金百萬大大折辱了,擔憂今後攜金姨娘以晚輩相見時的尷尬!”
張三說到得意,聲音微微擡高,大概也許可能傳到艙外了。
突然又從隔壁傳來喝斥聲音:“張三嚼什麼舌頭?罰銀一年!”
張三下意識在黑暗中了脖子,再不言語了。其實他並不心疼,老爺出掌一縣,他當長隨大爺每年不知要收多禮,那點家奴月銀算什麼。
崔經忽然覺得某句話很有道理——有其主必有其僕。
一夜無話,次日清晨座船便上路繼續。
運河繞過了揚州城後,向南分了岔。俗稱三岔河。兩個方向可以江。一是儀真縣的渡口,二是江都縣的瓜洲渡,這也是很多詩歌中出現過的地名。
李佑便是從瓜州渡江。自此再無天險。一路順風順水的從運河轉虛河,於景和八年四月初九這日,抵達了“闊別”七個月的虛江縣城。
自從李大人離開蘇州府宦遊,全家妻妾便也搬離了府城。回到虛江縣福新巷宅子與公婆同住。
李佑回到家中時,滿宅奴婢在大管家李四的率領下皆聚在前庭行禮。
“老爺,關姨娘元月時產下一子。”李四搶先報喜道。李佑大悅,對李四點點頭便進了前堂。
李父和母親朱氏正端坐堂上,氣都還不錯,三房妻妾和各房婢、孃環列兩旁。李佑連忙口稱“不孝兒”上前拜見父母,程小娘子和小竹也跟隨拜見。
朱氏盼兒心切。搶在李父前頭道:“我兒起,聽說在金鑾殿上頂撞皇帝被打了板子?難怪如此憔悴,可憐的小二…”
李父扭頭吹鬍子瞪眼道:“對你說了幾遍?小二如今也是大有份的人,以後不可再如此相稱了!再說那也不是皇上!”
得了母親發話。李佑便起。順勢掃視了一遍久別的妻妾們,卻正迎上幾對熱似火的眼波,彷彿隔著數尺就要生生熔化掉他一般。
饒是爲百戰之師,李老爺也到頭皮一的。不由心中暗暗慶幸,虧得過了淮安府就開始修養,這幾天應該能吃得消…以後收房真得悠著點了。
從人上收回眼,李佑與父親說著話,不留神又瞥到堂中多了一塊匾額。上書“節義堂”三個大字。便問道:“這是何人所寫?”
“府城的陳巡道。”李父捻鬚道,口氣略略出幾分驕傲。“他得知你了廷杖之後,便寫了牌匾差人送過來。”
李佑在京城爲許老大人衝鋒陷陣。陳巡道作爲許閣老的弟子,聽到消息後自然應該有所表示。擡舉同黨,傾軋異黨,也算是場常態。
李父又記起什麼道:“那陳巡道還發話問過,族中長輩可曾爲你取過字?”
李佑沒料到陳巡道居然問起這個來,雖然這兩年他發達了但也確實沒有取字的迫切。
一來所以他家不是書香門第,沒這個習慣。二來他年紀不大,如今才十九。三來國朝文人習俗用號比用字流行,字已經用的多了。四來他這場中人,名的別稱和雅稱某種意義上可以取代字的用途,譬如中書之類的。
李佑想了想問道:“父親是如何回答陳巡道的?”
“爲父說李家小族,無人可以爲你起字。至於你在京中是否得了字,則就不知了。”
李佑沒再說對此什麼,陳巡道的意思不言而喻,他當然明白。
這年頭,號可以贈,但一個人的字不是什麼人都可以給你取的,只有你的師長才有這個資格。陳巡道問他有沒有字,算是含蓄的問法,聽不出來就太蠢了,就好比楚莊王問九鼎之輕重的道理。
已經名四方的李大人在場中是個不走尋常路的奇特存在,沒功名沒座師沒同年的三無產品,簡直無法用正常的關係學理論去研究他的跟腳來歷。
如果非要借用現有概念,將李大人由役轉吏、幫他由九品雜流升爲推、又保舉他坐監讀書混學歷(未遂)、還將他引薦到吏部尚書面前有了直中樞際遇的陳英禎陳巡道陳恩主,從某種意義上可以類比於李大人的座師了。
不錯,陳巡道比之於李佑,就好像是鄉試會試的主考比之於被錄取的考生,自然有資格給李佑取字。但陳大人開不開這個口,主要是看心裡認同不認同了,或者說值不值得用這種特殊方式加深關係。
所以陳大人問的不是字,是關係啊。關係這個虛不可見的東西,纔是場中真正的立之本。
與二十一世紀的酒即友不同,這個時代文人士大夫的際堪稱是一門學問,著述書都足夠了。自一套規則。不僅僅是掏錢請客這般簡單。
際中從份認同到輿論認可、從稱謂到禮節是雖然複雜但又脈絡分明的系。各有各的說頭,各有各的“禮”。譬如同鄉、同年、同窗、同道、同門、師生、輩份、故舊…就算包括最難聽的同黨,那也是各有所指、截然不同的。
禮法社會裡。這就是一種秩序。想融統治階級,那就必須要將心態融這個系,當然你的份必須先達到一定分量纔有相應的資格。
以李大人在京中往爲例,他對上盧尚書。就是無可置辯的同鄉、晚輩、門人(不是門生);
對上趙總憲,因爲李佑對趙家二房有存亡續絕之恩,又與趙二、三老爺平輩相,所以就算和趙大中丞差了三十多歲也是本府故舊、同輩末進;
但李佑與許天的關係最爲複雜,從恩主陳巡道這裡能的扯出點脈絡,可是又不明確,也隔了一層。但他確確實實又是許天重用的。所以大概只能用“黨羽”兩個字來描述了,同爲黨羽的左部郎等人算是同道。
李佑心裡敢斷定,陳巡道最近來問字這事,不是許次輔示意的。就是黃師爺攛掇的…
這是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重要到剛剛進家門的李佑暫且放下了逗弄兒和與妻妾親熱的心思,在堂中沉思起來。
爲你取字的只能是師長,今年也才二十八的陳巡道單純說是“長”勉強了點,心理年齡二十三四的穿越男李佑何以堪,適應起來大概會很費功夫。但陳巡道作爲“師”絕對夠格了,連起來可稱爲“師長”。
其實按照禮法,這不在於年紀大小。就算主考比考生小,考生被錄取了也得主考一聲老師。若李佑去當江都縣上了任。縣中三四十歲的秀才見了他也得稱一聲老父母…
場中的師生,自然和學校中師生不同。那是直接關聯到你的前途命運、任資格等很實際的利益。
李佑再次將陳巡道的履歷表想了一遍:邦邦的高位進士,不到三十的正五品實職,同父子的強勢次輔背景,隨時可京補詞林的潛力。更別提陳大人那從出到長相到職無以倫比的主角氣質…搭主角的順風車最爽了。
當然以李大人的白板學歷和與陳巡道接近的品級,估計怎麼也無法像正常師生那樣相,更多像是亦師亦友的記名弟子而已。
李父見李佑還在發呆,突然變了臉,拍案破口大罵,“蠢東西!原以爲你有了幾分長進,不料還是不!一眼便能看清楚的事還左思右想、猶豫不定?真不曉得你在京城怎麼混出來的,怎麼去當縣太爺!”
“人家不僅僅是對你賣好和擡舉,雖然不知道是誰的主意,但肯定在試探你名勢,並獨掌一方後的心意!說難聽點就是看你是不是翅膀了,你也別不服氣,人家能有心思試探也是看得起你!天下人心都是如此,你若敢不答應,必定會引發或多或的猜忌!你就是個浮萍樣兒的無之,能承擔的起?窗戶紙一樣的明白事,現在還想不麼!”
罵遍京城無敵手的李大人被父親一通狂噴,好似接暴風驟雨洗禮小樹苗搖搖倒。只能在心裡默默吶喊:“咱不是別無基,咱還有歸德長公主這個大備胎啊!這不是怕父親您嚇暈了不敢說…”
“想都不需要想,本不容你拒絕的!在家呆幾日就去府城將字領回來!真是不人省心的東西。”李父最後扔下這句話,起出門,到縣衙做公事去了。
朱氏也知趣的起出屋,留下了兒子和他的幾房妻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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