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九十七章 巡視縣學

齊大掌櫃竭力擡頭仰，目越過高高在上的公案，落在縣尊那冷峻無的面孔上。彷彿有看不見不著的威制著他，他憋悶的不知說什麼好。

自從進了大堂，只不過因爲沒磕頭，這個知縣便二話不說就將他打翻在地。別說站著說話了，連跪見都不可得，只能趴在地板上回話，形象更加卑微。齊大掌櫃自認是個面人，不想學小百姓那樣鬼哭狼嚎的喊冤屈，但揮之不去的屈辱在他心裡不停地涌。

他原本抱著以禮相見的心思欣然而來，無非就是替東家多花點錢了結事態而已，這樣的事不是第一次做，也算輕車路了。可眼前這個縣尊似乎毫無人，冷不丁的三言兩語就將他判了階下囚。

齊大掌櫃萬分後悔，早知不該輕忽大意，隨隨便便進了公堂。縣衙大堂是什麼地方？那是審案打板子的地方，豈是適合拿來見客的，當真昏了頭啊。

這些年順風順水，只把員視爲死要錢的，未免帶了幾分輕視，渾然忘了“破家知縣、滅門令尹”這句老話。今天就僅僅因爲不願意跪拜，便被年輕氣盛的縣尊抓住發作了，到底是誰輕視誰？

其實齊大掌櫃心思如何，是不是到屈辱憤怒，李佑纔不屑於去了解。一個上了公堂還敢大搖大擺的商人，只要拿住道理拼著記過罰俸不要名聲，用刑“失手”打死也活該。

他轉頭對崔監生問道：“農戶積賴錢糧的，按常例是如何置？”

崔監生答道：“發下牌票，鎖拿相關人等，先打板子後枷號示衆，以爲懲戒。”

李縣尊冷笑幾聲，“士農工商，商戶尚低於農戶二等，更不可輕縱…”

赤的威脅就在眼前，齊大掌櫃終於忍不住起來。打板子也就認了，但衙門前人來人往，真要像個被拴住的畜生般枷號示衆，以後還怎麼擡得起頭。

“我等爲國分憂捐納鹽課，卻被老父母如此苛責，傳出去令人心寒齒冷！此例一開，今後揚州城裡誰還肯爲府捐輸效力！”

李大人搖搖頭，滿臉憐憫之，嘆道：“爾等這些法盲，犯國法而不知，律例而不覺，猶沾沾自得而茫然不曉，可悲可嘆！皆本不教之錯也！”

又轉頭吩咐崔師爺：“本縣須加強律法教化，以後衙門口八字牆上每日張幾條律例爲百姓宣講！”

還像狗一樣趴在地上的齊某人心裡已經開始破口大罵，這他孃的明擺就是尋事！我講人你要講法律，我講法律你肯定又要說人，左右都是你的道理！那就將事鬧大了罷，我就不信你敢打死我！

脾氣太差的人顯然做不到商家大掌櫃，齊掌櫃從來都是以面斯文要求自己，所以能一直忍耐至今，但現在也被縣尊大老爺欺出火了。

他憤激呼，卻聽見上面又傳來一句輕飄飄的話，“這齊姓刁民也不是真正做主的。崔先生速速寫張牌票，遣人持票並帶上這個姓齊的，去那金家催討鹽課。”

正準備大鬧的齊掌櫃登時像癟掉的皮球一樣泄了氣，無論如何能先出了衙門再說…卻說在新城東北的金家大宅邸裡，金百萬正與豢養的幾個清客閒談，討論一下合生男之道，順便等待齊掌櫃的好消息。

不料傍晚時卻見狼狽不堪、冠不整的齊大掌櫃被幾個衙役押了回來，問清楚狀況，見多識廣、揚州前三的大鹽商金百萬也迷茫了。

這多年見過不知多地方員，無非都是要錢要政績。可這個新縣尊到底怎麼想的？難道真是個不通世事的腐儒？小心爲上，再給他一次機會好了！

四月二十八日，是揚州府通判署理江都縣李大人到任第三天，在崔師爺的催促之下，李佑不得不著頭皮去縣學巡視。

這年頭士人是統治階級的基，爲了收取士心並表達重視，任何知縣上任後都會盡快到本地縣學巡視，不這麼幹的絕對是場特例。

縣學生員（也就是俗稱的秀才）單個並不可怕，但羣結勢了足以縱輿論，影響聲。而且說不定將來哪個秀才就會中了進士，爲關係網中重要一份子。

以國朝制，知縣是本縣教育的最高責任人，從關係學、心理學、社會學來解釋，知縣可以被視爲所有縣學生員的老師，恰恰是這點李大人頭大無比。

按人口和社會地位，這年頭的秀才有點類似於李大人上輩子八九十年代的大學生。李大人這個小學文憑都沒有的，去大學裡充當老師加校長角，即便是心理素質強大到如李佑者，也有點怯場。

一來這是學歷崇拜的年代，去學校巡視是很清高很讀書人的事，與去國子監上學查案，或者在朝堂上發言罵架不一樣，沒有可比。

二來學校裡“憤青”多，李大人四方知名，負作用就是一大堆短病也有很多人知道。場上講究潛規則，沒人去，了也沒用，但士子們就說不準了。沒準就會跳出狂生幾個拿他李大人刷名聲的，若真如此，無論計較不計較，都很兩難。

唉，一聲嘆息中，略帶忐忑的李縣尊大清早輕車簡從出發了。他沒有拉出長長的儀仗隊伍，姿態放得很低，藉口是唯恐驚擾清靜向學之地。

縣學是廟學合一的，巡視程序也就這幾樣，先在文廟燒香，禮敬過至聖先師；然後召集生員訓話；最後舉行“觀風試”。

到大殿燒香按部就班，一切照例，乏善可陳，隨後與生員見面纔是重頭戲。

愁眉苦臉的李縣尊在教諭和訓導的陪同下，立在學宮明倫堂的月臺上，而臺下足足有一百多個秀才。又掃視幾眼人羣，他忽然發現在學的生員都是年輕人，大概年老的不是回家閒居就是舉爲貢監了。

看見這個人數，年紀還普遍偏輕，李佑便能知曉，江都縣科舉水準必然不錯，不比蘇州諸縣差多。若這羣人將來能出幾個進士就可以是自己的關係了…既然在場以年輕人爲主，李縣尊忽的靈機一，拋開了崔師爺提前擬好的文四駢六稿子，直接開了口。

“吾嘗聞士子當以天下爲己任，敢爲天下之先！無論國家興亡還是地方起廢，士人皆有重責也！此責既是我等朝廷命的，也是爾等莘莘學子的，但歸結底還是你們的！諸賢生朝氣蓬，正當興旺之時，好似此刻辰時之日上中天，天下之皆在爾等上也！諸賢生勿負大好年華，皆國之棟樑，以使吾輩後繼有人！”

又道：“本無才，本次觀風之試，以縣治爲題！諸賢生儘可獻言佐助本，佳者有獎！”

李大人口才了得，中有理，面上有，理結合。又正值太上升之時被他拿來比喻，以致景融，將一干縣學生員褒揚的熱澎湃、吹捧得意氣風發，恨不能明天就能中了皇榜以展中抱負。

反正學宮之、文廟對面稍稍放低段不丟人，反而可以視爲虛懷若谷、尊奉士人…諸生皆知李縣尊雖大有才名，但並非正途讀書人，品行有點放不羈的名士派頭。沒想到今日一見，竟然如此謙謹有德，如此敬重他們，不激的高呼“學生定不負老父臺厚！”

互的很功，李佑便悄悄鬆了口氣，這一關算是過去了。除了詩詞外，抄襲點別的也很有好哪。

他對縣學的龐教諭表揚道：“江都學風不錯，士風醇厚！不似我蘇州，讀書人盡多狂怪浮躁之徒，使人惱火而唏噓！縣學教化有方！”

龐教諭陪笑道：“哪裡哪裡，方纔縣尊所言發人深省，尤其辰時之日四字真乃學子良言也！吾將此四字刻石立於明倫堂前，激發學子向上之心，縣尊勿怪！”

這相當於功德碑了，尤其還是立在學宮裡的，放在上輩子就算江都縣學校的校訓，誰不喜歡這種虛名？李縣尊心裡大悅，上卻道：“本才淺學疏，故而日常教化之事學自可做主，無復再請。”

“那下就擅自做主了。”龐教諭拱手道。

此人有前途，當清水教真可惜了，將來考覈時保舉他一個卓異好了，李大人心想。

卻又見跟班義哥兒悄悄來到邊，對他說道：“從衙中傳報，有金員外遣人送信來，他們幾家鹽商聯合爲大人上任接風，大人不吝賞。”

李佑先是一愣，又微微一笑對崔師爺道：“本見過一次，那金百萬看似，但實則中有細。明明他自己完全可以解決的問題，卻偏偏要聚衆，有意思。”

崔監生疑的問道：“我看東主間似乎就不想與鹽商親近？關係太僵，將來在揚州做被得很，很多事離不了鹽商支持。”

李佑想了想道：“揚州鹽商貌似強大不可一世，靠著金山銀海縱江北。其實不過是一羣大的豬，京師千歲殿下已經對這塊虎視眈眈，他們還在渾然不覺。本且走一步看一步罷，將來如何難說得很，可利用就利用，但不能沉靡一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