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無論在許次輔面前，還是在歸德千歲面前，李大人做出孜孜以求，不功便仁的模樣，一半原因是爲了準確無誤的表達自己心意，避免靠山們產生誤判，從而儘可能的爲自己尋求助力。

另一半原因是爲了裝悲壯，博同，如果出現事不可爲而需要退路時，作爲哀兵總能多得一點好。

求別人幫忙，如果表現出連自己都不看重的樣子，那別人只道你的心態是可有可無，更不會替你用心，所以李佑必須表現出勢在必得的模樣。

李佑捫心自問，這不再是爲了生存而掙扎，而是爲了追求更高層次的人生目標，算是離了低級趣味，走向高級趣味嗎？亦或是由休閒玩家變了重度沉迷玩家？

不得不說，李大人這個主意還是有效的，至歸德長公主已經心有愧疚的主開出了府卿這個厚道價碼，讓立下汗馬功勞的李佑心裡對的埋怨一掃而空。

但歸德長公主真正擔憂之不在於李佑的職。母后這次的態度異常堅定，是知道的，李佑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個，也是知道的…

今年費心思略略修補了母后對李佑的記恨，肯裝糊塗放李佑回京。如果今日李佑與母后針鋒相對，再一次出衝突，無論站在政治立場上，還是站在親友立場上，都很難辦，真是愁煞人也。

話說天子南巡未返。每逢三、六、九舉行的朝會已經停了四個月，這倒像是讓京師員放了四個月假。凌晨起牀宮朝參很痛苦，確實是一件不太得人心的事。

所以這段時間，除非慈聖皇太后召見羣臣面議政事，所以很見到大臣們羣宮的場景。

不過到了近一個月。慈聖皇太后便沒有召見過大臣了，讓大臣們會到了什麼“君門萬里”和“天難見”。

還好。大明朝從來不會因爲君上不面而崩盤，反而出大問題的時候往往也是君上過分積極的時候，比如正統北狩。又比如崇禎勤政。

與大臣被冷遇相反。近期貴戚勳臣倒是頻頻宮。把守宮門的宿衛軍雖然從不過問政事，但見了這況，也能看出點風向變化。

勳戚得勢與否，和監一樣完全源自於君權。如果皇權認可，得勢就很快，當然如果被皇權拋棄了，失勢也會很快。這點和自系的文不同，無論有沒有君權認可，國家機總是要靠著文維持的。

八月初九。本該是朝會之日，但順理章的又一次停了。不過在清晨時，午門外聚集了數十人，全都是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這些衙門中三品以上的大員，以及科道的掌科掌道，若干被太后召來的勳戚。

不消說，都是爲了今日廷推之事來的，諸位大臣心裡對此很重視。

其實這個五品沒多大，貴重勢要雖是很有幾分，但與曾經廷推出的宰輔、尚書、督比起來。差了許多。但是卻有它值得重視的地方，這是近期皇太后首次召見羣臣…

時隔一年餘，李佑默默地穿過長安右門、承天門、端門，再次站在了雄偉壯麗的午門之外。他看到了五樓，看到了許次輔，看到了楊閣老，更看到了徐首輔和彭閣老。

作爲被推選對象，李大人爲了避嫌，不用熱的在天化日下去向諸公打招呼和應酬，可以安靜的立在一邊等待宮傳召，就像其他四個候選人一樣。

他心裡對今日廷推進行了最後一次分析和推演，仍舊一點把握都沒有，自己獲選的概率確實很低很低。

他知道，今天最大的障礙還是慈聖皇太后，對此只有兩點是明確的。一是錢太后這次鐵了心不讓他做五城提督；二是錢太后一定爲此做好了準備。其餘敵則基本一無所知，典型的知己不知彼，很難制勝。

而他所該依靠的朝臣這邊，也不見得靠譜。多半是謹慎行事，抱著靜觀其變的念頭，更何況在幾個候選人中，朝臣不一定就支持他選。

從大局來看，代表朝臣傾向的三個候選人中，李大人只怕是最不招太后私心待見的，而那兩個人還好，與太后無冤無仇，只不過是因爲公事才被推到臺前。

太后已經擺出不惜撕破臉的強態度，由此可見的看重程度。如果在這種局面下還讓李佑選，無異於佔了便宜還賣乖，將太后得罪到死。

不是別人，現今是秉政太后，其後是天子的生母，過於怒太后，容易引發不可測後果。

平心而論，朝臣們即使與太后僵持至今，但仍不了“爲此翻臉很不值得”的心思，五城提督固然很重要，可頂天也只是個五品職位而已。

從多數大臣的私心來看，都曉得李佑不但是錢太后的眼中釘，而且還是很多閣老的中刺。有這種緒在，如果大部分閣老帶頭選了別人，那麼還要冥頑不靈的去推舉李佑，那隻怕要被閣老記住。

想至此，李佑嘆道，許次輔說的不錯。廷推看得不是有多人堅決支持你，而是有多人強烈反對你。大部分人出於不得罪人目的，只要於己無關都是隨大流的。

六個大學士，四個反對他，就算有一個不在場的，但總歸是佔絕大多數。一旦四個大學士都選了別人，這就足以形一種勢頭了，在此心態驅使下，他李佑能在廷推上過關就見鬼了。

很簡單的數學題，在這區區五品職問題上，中立者支持不支持李佑都沒多大收益，所以犯不著賠本賺吆喝。爲了兩個大學士冒險去得罪四個大學士。

至此李大人才明白，場上什麼做人，什麼又做養。這種局面，也算是他爲自己的超常規發展付出的超常規代價。想到這裡，李佑暗暗苦笑。

不過他的退路倒是不。無論是去吏部找個五品缺補上，還是跟著歸德長公主當什麼府卿。都是不錯的選擇。對於這點，李佑還是想得開的。

監出宮傳召羣臣覲見，這打破了李佑的沉思。他連忙了自己的傢伙。尾隨在大隊人馬後面穿過午門。

了遠在金水河對面最北端的皇極門金臺。李佑又轉朝西而去，一直過了歸極門，進武英殿。

回到曾經戰鬥過的地方，一悉的覺撲面而來，李佑發現自己的心不知爲何興起來，彷彿又回到了在閣那熱沸騰的歲月。作爲人生的大轉折點之一，是值得懷念的。

寶座兩側抱柱的楹聯，赫然還是他前年在殿上當衆出的“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太后居然沒有遷怒換掉。

也許這對楹聯字跡是朝著大臣們展示的，太后坐在寶座上看不見，所以貴人多忘事了罷。

隨著監一聲高聲喝呼，慈聖皇太后駕臨武英殿。羣臣禮畢，列好班位靜靜的等待。

李佑與其他四個候選人站在人羣的最後方，殿門附近。他擡起頭打了幾眼珠簾，不過本看不清簾後的神。

只聽慈聖皇太后開口道：“今年以來，京師多事，案叢生，有司糾察絕不力。故設專員治理。今日會推，務要求得適當之人…”

這些開場白，李佑不用聽也猜得出來幾句，只等著太后說“爾等開始罷”。

但有一個始終想不通的疑再次冒上他的心頭，這十年來，廷推向來由文把持。錢太后有什麼本事，可以在今天打破文集團的壟斷，將自己所屬意的人選推上來，從而製造出想要的風向和示範效果？

卻說錢太后說完開場白，沒有下諭開始，卻突發冷箭，對著階下羣臣問道：“李佑可曾到了？”

李大人正絞盡腦的觀察形勢，沒料到太后居然將他單獨拎出來問候，猝不及防之下險些鬧出個前失儀，匆忙上前道：“微臣在此。”

“年輕人朝氣，但也容易氣盛不容人…”珠簾後悠悠的傳來太后聖音，似是鼓勵似是勉，然後又意味深長道：“既然已經回京，不要再與徐、袁、彭等諸位先生互相攻訐，對老人前輩須得相讓幾分。”

我靠！李佑心裡忍不住了口。太后口中的徐、袁、彭三位先生，自然指的是三個大學士。錢太后這是唯恐別人對他不記仇，還特意把他出來強調一番麼？

他不知如何對答纔好，難道說“聖母所言極是”？那豈不是默認了要讓著老前輩，不與老頭子一般計較的意思麼？這不是把大學士的臉面往死裡打嗎？

李大人眼瞧了瞧位於羣臣前列的大學士們，別人因爲角度看不清，但彭閣老的臉顯然已經了下來。

對彭閣老而言，李佑就是心頭的傷疤，太后這言辭無異於揭傷疤。又是當著幾十人的面，這實在難堪，幾乎就下不了臺。估計徐首輔的心思也差不多。

太后沒有讓李佑在丹陛下爲難太久，又諭示道：“李佑暫且回位，廷推開始罷。”

李佑迅速回到待選人位置，卻見吏部尚書趙天出列，準備主持廷推了。正當此時，他邊忽然又閃出兩人，雙雙在丹陛下對慈聖皇太后叩首。

一人道：“微臣焦士才力不及，甘願退出本次選！”

另一人道：“微臣申鶴齡德行淺薄，自思無任此事之能，願就此讓賢！”

登時殿譁然，李佑也吃驚不已，沒想到纔剛開始，就有兩人主退出。

這兩人他雖然不認識，但他也是從左郎中那裡索要過待選名單的，聽名字知道這個焦士應該是開封府知府，而另一個申鶴齡應該是刑部員外郎。

而關鍵在於，五個候選人中，焦申兩人與他李佑一起，都是文經由銓選程序推出來的！而另外兩個是太后暗中推出來打擂臺的。

焦申兩人臨陣退出後，那麼文推出的候選人就只剩他李佑一個獨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