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七十一章 李僉憲的差事

李大人沒了提督五城兵馬指揮司的差遣，只剩了一個孤零零的檢校右僉都史虛銜，所以也只能去都察院衙門報到了。

都察院在國朝也算聲名顯赫，與翰林院、六科同爲低品級清流員的養聖地，無數有理想、有追求員嚮往的地方

。

但都察院這個負責監察的衙門又與別的衙門有不同之，其部尊卑不是那麼分明。

都察院的掌院堂有左都史、左副都史、左僉都史，名義上下屬有河南道、山東道等十三道，共計一百一十名監察史。

但這十三道的監察業務都是讀力開展的，不都察院干涉，各道可以直接向天子進奏，不須通過都察院。

各道監察史在外往往自稱某某道史，不加都察院字樣。而且典制上也明確規定，都察院掌院堂與監察史之間可以互相監督和彈劾。

都察院掌院對十三道的節制，大概只能現在兩個方面，一是點差調遣，二是回道考察。不像其他衙門，堂對屬衙有決定姓的權力。

所以當初趙良仁擔任左都史時，李佑遭到史圍攻後，腹誹趙總憲掌控力太差。其實趙良仁真是被冤枉了，誰來當左都史，也不可能把整個都察院變自己的一言堂。

李佑與歸德長公主言歸於好的第二曰，便帶齊了各種文憑，出家門前往都察院履職。他在京大部分時間都在中城和東城活，這次卻要向西而去。

因爲風水方面的原因，都察院衙署與大部分部院衙署不同，沒有建在中城，而是位於西城。同在西城比鄰而居的，還有刑部和大理寺。

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合稱爲國朝三法司，三衙門周圍建有一圈高牆，以示法司地，隔絕無關行人。

這裡還要多說一句，國朝都察院不僅僅只有監察職能，還有司法職能，與刑部並列爲兩大司法衙門。只不過分工略有不同，常規案件一般由刑部審理，但很多欽點的重案，特別是員案件都要由都察院審理。

一刻鐘多功夫，李佑到了京畿道街的都察院。過了大門，報上來頭，便有司務廳的首領（就是雜）司務出來迎接，引著他繼續向行去。

直到後面正中大堂檐下，又經過一番稟報流程，李佑才被傳進去。

堂中屏風之前、公案之後端坐著位三綹長鬚、臉圓潤的老大人，雖不悉，但李佑當然曉得這是左都史江辛嶽。又上前一步，拱手爲禮道：“下見過大中丞。”

江總憲猶豫了一下，坐著擡手還禮。

對李佑的到來，江總憲心裡很怪異。南京都察院且不說，在京師都察院，右字頭史一律是常駐外差，不在都察院辦公，這已經形固定制度了。

而且右字頭史銜與配套差遣是共生關係，銜是虛，差遣是實。他歷經宦海二十多年，還真沒見過差遣被免掉，卻單獨留著右字頭史虛銜的詭異例子。

若非公案上明明白白擺著李佑的告和相關任免詔旨，以及在朝議上見過李佑本人，江大中丞簡直就要懷疑是有人行騙上門了，而且還是特別辱一個老僚智商的騙法。

確實，李佑這況，對場稍有了解的人都要驚奇。所以當初李佑只辭差遣是非常沒誠意的做法，明眼人一看這就是討價還價的手段，就是李佑本人也本沒有想到居然真會被免職。

卻說從剛纔聽到稟報說李佑謁見開始，江總憲一直就在揣，慈聖宮把李佑免職留銜究竟是個什麼意思？到底是深有含義，還是一時糊塗了？

李佑找上門來，很明顯是要將虛銜化爲實，按道理這是應該的，沒法不收

。但最大的問題是從無先例，李佑的工作怎麼安排？江總憲又糾結了。

首先，李佑是錢太后親自下詔免職的，弄不明白錢太后的心思，就容易安排出差錯。

其次，李佑的銜不上不下，品級在都察院比較尷尬。若是四品僉都使以上，可以直接安排爲掌院堂，若是七品，那就屬於十三道範圍。

但五品就有點不上不下的，安排爲堂就是個笑話，京師衙門中哪有五品的堂？

安排到十三道差事，對李佑而言又有點低。十三道史數目也都是各有定製，就算可以破例，也沒有誰願意來個五品老爺在頭上。

第三，李佑的名頭太盛了，殺傷力滿朝皆知。在這大政接的敏時期，安排不好容易招惹出意想不到的麻煩。雖說都察院裡都是各負其責，但誰又敢保證火不會燒到自己這左都史上？

可惜袁閣老不在京師，否則還可以去請示…

想來想去，江總憲先放下了差事問題，招來雜役去傳喚院中司務。吩咐道：“速速將東院中房間打掃出一座。”

隨後又對李佑道：“等李大人安置好了，再論其它。”

李佑退出了總憲大堂，隨著司務橫幾個月門，進了一古木森然的清幽院落，兩排高軒敞闊的三開面房間相對而列，飛檐向空劃出了很悅目的弧度。院落中間還有古井、古亭，格調甚是雅靜。

李佑滿意的微微額首，這才正眼看了看司務，此人年紀不大，三十餘歲，面稍黑。“有勞閣下了，貴姓？”

“不敢當，不敢當，敝姓封。老大人對這院落可還中意？”

老大人…聽到這個尊稱，李佑弱冠之年的臉皮搐幾下，答道：“甚好。”

封司務指著一面房間道：“都察院員多，地方擁。這排是胡僉憲的公房，此時他不在院中，對面另一排還空著，要委屈兩位老大人共用此院了。”

又道：“按朝廷禮制，以老大人份，須得撥下差役四人以供使用。今曰一時不能齊備，還海涵。”

有公款隨從，李佑自然是來者不拒，欣然之，特意囑咐了封司務要挑選些強壯的。

今天李佑的都察院之行便到此爲止。他本想持長公主的文書去河南道公房，拜訪一下掌道史範忠，但又一想，還是等正式到任後再說罷。

回想起江總憲的態度，李佑便覺得自己要坐冷板凳了，果然如同猜想的那般，一時半會不會有什麼實際差事。

史被稱爲言，確實也不理庶務，但並非像外人想象的那樣整天無事生非放炮。大部分史都有實際差使做，十三道劃分不是平白無故的，每一道負責什麼、針對什麼，制度上是清清楚楚。

依照監察制度，一百多個史不但可以監督京師各衙門，還能無孔不的滲到從朝廷到地方的各個方面。從差事名稱就可以看得出來，巡按史、巡倉史、巡關史、清軍史、茶馬史等，最終還是爲了保證天子對天下的控制力

。

當然換句話說，沒差事的史是冷板凳，真真正正的只能風聞言事，用放空炮刷存在。

李佑並不知道，他離開後，江總憲將左副都使鄭良第招來商討，容自然是關於李佑的。

兩位正副堂都不是有魄力的人，此刻皆犯了愁。爲李佑調配差事十分不便，閒置了又怕他大鬧。

這李佑明顯不是背景單純的人，鬧起來還是很有能量的，再說都察院本就是個上下尊卑模糊的地方，李佑有吏部爲後盾，也不怕他們用考察來鉗制。

他們雖然與李佑不是一路人，但終歸也犯不著爲了這點事去惹麻煩。

鄭副憲思索了片刻，忽然有了主意，“安置到十三道不妥，讓他坐堂掌院更屬不當。不如他自一署，單獨斷事。”

江辛嶽疑道：“有什麼適合他獨斷的事？”

“最近一樁本院所負責重案，可由他去審理，這李佑歷任地方，斷案能力還是有的。而且審理結果由主斷之自行負責，與我等無礙。”

江辛嶽恍然大悟，笑道：“不錯，不錯！正可與李佑，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

此二人所說的重案，確實是個近年罕有的大案，也是近期都察院最疑難的事，至今數月遲遲不能了斷。

此案李佑一定會覺得眼，而且李佑也是最明白幕的人之一，因爲此案的全稱是“兩淮私販餘鹽兼對國丈行兇案”…

話說楊前臺、丁前運使、羅前參政三個表面上互相坑害、其實是遭李佑坑死的倒黴蛋被捉拿京，已然在都察院天牢住了三個月，但是至今仍未結案。

這個案子，本不難，但難點在於這三個人之外的層層關係。

丁前運使爲了減罪，一口又咬出了魏國公和南京鎮守太監，於是麻煩就出來了。另一個罪行略輕的人犯楊臺，也咬出了國公越境行兇，又聲稱他是被欺瞞的。

魏國公是有實權、地位最重的勳貴之一，據說馬上要進京擔任都督。其實都督也不算什麼，但是太后扶持他的心思有點昭然若揭了，天子心中也不會反對這點。想要搞魏國公，須得三思而又三思。

南京鎮守太監吳大用是先皇的近侍，司禮監中有他的徒弟，要定罪也不能輕易下手。

但想丁前運使吃下全部罪名，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丁前運使是老首輔門生，徐首輔同門，雖然到目前爲止，徐首輔爲此案一句話沒說，但誰又敢輕忽首輔的分量？

楊前臺本也是非常有遊的封疆大吏，老關係很有一些，與金閣老貌似是同年。就連分量最渣的羅參政，據說結上了彭閣老。

所以說這個案子最難之，在於如何均衡各方，五月份主要案犯到京，到現在依然在審理之中。

若李大人得知這個棘手事將落到自家頭上時，一定會暗歎“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