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義書坊作確實很快，一下午時間就找齊了十名書手。次日，方應便領著書手進了禮部庫房，在簡陋的環境下開始抄寫會試試卷。一人一天可以謄抄一二十份試卷，抄寫上千份的話需要五六天功夫。

不過在禮部，倒是聽到了有關父親的消息，六部衙門是朝廷核心部門，消息向來很靈通的。

聽說錦衛對排大學士來審問詔獄非常不滿，復奏時要求直接由錦衛自家審問上奏，不需另派員。不過這道奏疏好像要被駁斥回來，目前程序停在了六科。

靠！又要多扯幾天！方應心急的想罵娘，朝廷這文移往來真是繁瑣，僚主義害死人！

在上輩子，各種衙門裡號稱文山會海不是吹得，但到了大明化年間，限於通技會海沒有，但文山卻已經出現了

在大明初年，早朝是要君臣當面議事的，早朝不夠再開晚朝，天子有口諭便由閣臣在前草詔，然後就立刻下發執行，效率極高。

像詔獄這種事，只要天子點了頭，閣臣當場寫詔書呈上硃批，然後立刻就能放人。當然，也有可能立刻就會被砍頭，連營救機會都沒有

但到了化天子父親，也就是英宗皇帝九歲登基時候，三楊輔政，擔心天子年力不支，早晨漸漸虛化，君臣議事也漸漸了形式，開了一個懶的兆頭。

又到了當今化朝，早朝徹底了形式化的禮儀，已經沒有議事功能了，走幾個過場發幾道詔書而已。

但更要命的是，化天子這些年宅在宮中自得其樂，早朝之外不見外臣，君臣當面議事更是奢。正所謂天高簾遠、君門萬里，因而所有決策只能靠著公文往來通實現，不如此朝廷就無法正常運行了。

不過化天子比他的孫子的孫子神宗皇帝優秀之在於，化天子至早朝還是準是出席，該有的過場都會做；而奏疏也大都能及時理，只是經常理的很歪。所以化朝雖然天子輒胡來，大臣尸位素餐，好歹國家沒有崩潰

統治模式變這樣，方應認爲這是人的惰現。

太祖高皇帝設計出來的制度都是與他這工作狂量定做的，不可能長久持續，故而歷經幾代天子一點點變通，最後找到懶人辦法。如此天子省了心，大臣也自在，很有默契的都輕鬆許多，只是犧牲了效率。

這個懶歷史流的轉折點，就發生方應正的宅男天子朱見深統治時期，然後下一代孝宗弘治皇帝負隅頑抗，企圖結束君臣相隔的懶人政治。

但大勢浩浩，誰也阻擋不了，又到了武宗正德時候，便再也沒有能阻擋懶人流的皇帝了！

閒話不提，慨完僚機的複雜效率，又想起可憐的父親，方應也只能唏噓而嘆息。

雖然曙初現，但公文還要運轉，扯皮還要繼續，只能累父親他老人家繼續再多吃幾天牢飯了。

卻說一連三日，都是方應帶隊去禮部謄抄試卷。這三天時間，書手漸漸悉了況，禮部的關節也從到外都打點好了。

要知道，六部之中禮部最窮，最大的油水就是教坊司賣藝收，那些看管試卷庫的就像看管一堆廢紙，更是窮的叮噹響。難得有方應這麼一夥人上門，稍微打點幾下就能獲得最熱的服務。

如此不用方應再心什麼，他便覺得自己好像可以不必到禮部現場了，去了也是無所事事。

這天早晨，方應正在會館門口躊躇，考慮自己去不去禮部，忽然見到有人進了院子，高道：“淳安方應是否在這裡！”

這看起來像是差，方應上前行禮，“在下便是了。”

那人掏出一紙公文，遞給方應道：“今天下午請了大學士在錦衛衙署審問方清之，請你到場旁聽！”

方應聳然容，心激的不能自已。這公文流程終於走完了嗎？終於到了最關鍵的環節了麼？終於能見到那吃了兩個月牢飯的父親了？

不過他卻有個小小的疑，一般這種事，都是提前兩三日告知，再不濟也是提前一日，哪有上午跑過來通知下午之事的？

這種倉促，是非常特別極其不同尋常的，讓方應不明所以。他擡起頭，待要問一問差，卻發現那人已經走了。

原來他陷了激不能自拔，這差什麼時候離開的都沒有注意到，這時候想找人問也找不到了。

方應平復一下心，轉要回屋去仔細想想，這種時候還去什麼禮部。他剛走了幾步，忽然又聽到有人在背後道：“淳安方應是在這裡的麼！”

回頭看去，又是一名差打扮的，方應很納悶，這又是哪家的？但也只有先上前見禮去。

“你就是方應？前陣子在錦衛衙署外與錦衛校互毆的方應？”那差詢問道。

方應點點頭，又聽到差道：“天子下詔，東廠查問此事！你明日早晨到東華門東廠衙署去！廠公要問你的話！”

說罷，那差也走人了，留下愕然的方應。這點打架鬥毆的破事，也能勞駕東廠廠公？

但他細想了似乎也不奇怪，這起鬥毆看著是小事，但牽涉到錦衛部的貓膩，讓錦衛自己來查肯定不行；當其他衙門來查，更不行，誰又敢查明白錦衛的事，或者說那豈不讓別人手天子親軍？

所以能過問此事的，也只有西廠和東廠兩家，最近聲威赫赫的西廠廠督不在京城，那就只有東廠出面。

兩邊角力的是老資格指揮使和貴戚指揮同知，一般東廠番子誰敢這種黴頭，也只能東廠廠督尚銘自己接這個燙手山芋了，而且是很小很小卻很燙很燙的山芋。

坐鎮會館大廳的黃掌櫃看到這邊差走遠了，著胖的軀畏畏走過來，對方應道：“方公子心很強吶，先有錦衛請，後有東廠請，換普通人只怕早就嚇得尿子了罷。祝君好運。”

自己這心理素質鍛鍊的是不錯，這是到京城以來的最大收穫了方應嘆口氣，不過看到錦衛那邊給他的帖子，他忽然醒悟到什麼。

錦衛是袁指揮說了算的，爲什麼袁指揮匆匆忙忙的在下午組織審問父親，那就是要故意搶時間，搶在東廠對自己問話之前！

如果按照萬通的指使，自己在面對問話時，就要說“那次鬥毆只不過是臨時口角紛爭，與萬指揮無關”，這樣便可以直接推翻一切對萬通的彈劾。

如何，到時再說罷！

不提方應，卻說東廠提督尚銘也在爲這件小事而糾結。本來他最近很開心，汪直暫時離開了京城，了一個制自己的小霸王，他就過得很舒展了。

最近朝堂大盪又已經過去，所以基本上風平浪靜。他沒事綁架幾個富戶，勒索一些錢財，可謂是無憂無慮，日子別提多開心了。直到天子下詔，讓他查問這場打架鬥毆事件爲止。

這種小破事，京城每天不知發生多起，但這次卻好像靜不小，以尚銘的經驗，當然看得出是有人推波助瀾。至於是哪些人，猜也猜得出幾分，他這東廠廠督不是擺設。

其實誰是誰非，尚公公本不關心，他也不用有什麼意見。但他關心的是天子到底什麼態度。要知道，天子的是非觀念和凡人不同，誰能猜得最準，誰就能獲得寵信。

對於這方面，卻不是尚銘尚公公的專長，更別說這次天子沒有對他有半點表態，他彷彿雲山霧罩，本無從猜起。

想到這裡，尚銘長嘆一口氣，若汪直還在就好了。

如果汪直還在，那麼這件事就不到自己發愁，天子肯定直接辦給更寵信的汪直；其次，如果汪直還在，那他肯定能找到天子心底那最準確的態度，汪直這方面直覺不錯。不然他一個十幾歲的小娃娃爲何能在朝堂上大干戈，趕走了一大批元老重臣？因爲這就是天子心底的願。

不過想汪直也沒用，現在還是要靠自己，高不勝寒，沒有人能替自己這名義上的第二太監、司禮監秉筆太監、東廠提督分擔責任。

尚銘又皺眉想了片刻，忽然有了主意。自己明天把方應和錦衛校這當事人雙方都來，頂什麼用？這種事的結局，也不是他們兩個當事人說了算的，只問他們話都是白扯。

要找就找正主！尚公公當即了邊人進來，喝道：“拿兩張我的帖子，分別送到錦衛袁指揮和萬指揮那裡，請他們明天也到東廠來旁聽！”

小雜役問道：“他們若不肯來如何是好？”

尚公公哼哼道：“不來？我奉詔過問此事，請他們到場，不來就是抗旨！”

他忍不住唏噓一番，王振前輩在的時候，錦衛何曾敢不聽東廠的。但這些年世道全變了。錦衛也膽大起來了，還冒出個比東廠更強盛的西廠。

自己這東廠廠督都快汪廠督手底下打雜的了。幸虧汪廠督對錢財不冒，所以不影響自己綁架勒索富戶這項主營業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