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朝初年以南京爲都城，太宗文皇帝靖難之後營建北京城，不過朝中時有南返之意。然後到了宣宗章皇帝時，才正式定下以北京爲都城，不再南返。

宣宗朝至今也不過五十多年時間，人口容易遷移，東西也好挪，但文化卻沒這麼方便就能搬家的。

以印書業爲例，主要還是集中在文風鼎盛的南方地區，特別是南京、蘇州、建這些地方，而京師仍舊差了點。

在方應眼裡，姚謙姚先生帶著大批雕版和一些練工匠北上，準備在京師大展拳腳，也算是有眼和開拓的行爲。

如今山中無老虎，如果一切順利，技實力雄厚的忠義書坊能爲京師和北方地區印書業的龍頭也說不定。

這就是一種非常不錯的輿論渠道，以方應的見識，當然不會覺察不到其中的好，這也是他積極主與姚謙合作的最重要原因。

有這麼一個順風車，能搭上的好是顯而易見的。事實上，他也即將取得想要的雙贏果了。

等到八文選集刊行後，賺錢多是小事，但若讓自己的明日歌和序文隨之流傳，把自己士林名提升至一個檔次不問題。

所以說，無論從同鄉還是個人利益上，姚謙是必須要搭救的，自己不可能坐視不理，否則之前的作全都要功虧一簣。

方應沉思片刻，又問張氏道：“他們可曾索要錢財？”

張氏還在哭哭啼啼，“那些人獅子大開口，留了話要五百兩。我家老爺前陣子新開張書坊，銀子都投了進去。這才幾天功夫，沒賺得幾兩回來。哪有如此多銀子可供挪用。”

如此看來破財消災這條路走不通，方應只得將眼重新落在方應石上：“石頭兄，還是要靠你出馬了。”

方應石渾一，便又聽到方應道：“我給東廠尚公公寫一封信，明日你便送信去。若他對你真有興趣，應當會給這一分面子。”

方應石苦著臉道：“秋哥兒你想要送羊虎口麼。”

方應鼓勵道：“姚先生遭此大難，做朋友的要捨相救！此乃人之正道也！”

方應石用力拍脯，悲壯地說：“秋哥兒與朋友講義氣，我自然不能拖後。定當賣相救，放心好了！這什麼？義薄雲天！”

方應笑道：“我看你還是躍躍試罷，畢竟幾十個人掃榻以待，一輩子可能就這麼一次了。”

“秋哥兒你說過，生活中的事。不能反抗就閉上眼睛。”

方應連夜寫了書信，將此事說明，懇請尚公公對姚先生高擡貴手。到了次日，一大早方應便督促方應石前去送信。

放掉一個被綁架富商，對尚公公而言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多半也是下面人先斬後奏。看在送種馬上門的份上，尚公公應該不至於駁回面子罷

考慮得更深一點。京城局面如此複雜，和地方完全不同。嫉惡如仇、一味清高是沒用的，能暗中與尚銘結個善緣，也不是什麼壞事。

而他本人也出了會館。向西北方向的忠義書坊而去。姚謙出了事，自己作爲朋友，總該去一面。

下了轎子，將轎伕打發走。方應擡眼看去，忠義書坊那五開間的寬闊門面還是那個門面。只是門可羅雀。偶有行人路過，最多也就是看兩眼便匆匆走人。

門檻正當中太曬不到的地方，坐著位兇神惡煞的男子。此人打扮，箭袖長，腰間一塊柳木腰牌故意懸空，很明顯的晃來晃去。

識貨的京城人都能判斷出，這樣的人不是錦衛校就是東廠番子，能躲多遠就躲多遠。這樣一尊人，神不善的堵在門口，誰還敢輕易進來給自己找麻煩？

書坊於掌櫃無可奈何，點頭哈腰的對這番子賠著笑說話：“這位楊頭領，煩請挪幾步，到後面清涼地方喝茶如何？”

“我看這裡就很涼快！”這被稱作楊頭領的番子是一名東廠小頭目，正式職位名稱役長。

於掌櫃心裡咒罵幾句，雖然老爺被捉了去，但生意總要先維持著，這楊大爺堵在門口，誰還會進來看書？但也只能繼續賠笑道：“日頭眼看起來了，這裡很快便要曬著，涼快不了。”

楊頭領眼皮也不擡，“不知張小娘子去了哪裡？若肯出來陪著說幾句話兒，移步到別也無妨。”

此時方應站在門外，剛好聽到這裡，便明白了一件事。難怪書坊裡這麼多人，定要派張氏這婦道人家給自己報信，敢是爲了躲避這個番子糾纏調戲。

眼看這楊頭目越說越不像話，方應高了一聲：“於掌櫃！”前些日子爲了出書的事，沒與於掌櫃打道，彼此都算是識了。

於掌櫃連忙迎上來見禮，方應表態道：“姚先生有難，在下作爲同鄉好友自然義不容辭，必將竭盡所能救他出來！”

那邊楊頭目聽到方應胡吹大氣，冷笑道：“你這年當真不知道厲害，我們東廠的事你也敢管麼！”

明明是可怕的人，但方應卻始終提不起畏懼心，畢竟昨日剛與東廠廠公談笑風生過，今天見到這等“底層”番子，就實在不覺得如何了。

方應邁步進了門檻，對著堵住門口的楊頭領說：“好狗不擋道。”

啪！楊頭領憤怒的拍著扶手，霍然站了起來，斥罵道：“不知死活的東西！我看你就是姚謙刊刻書的同夥，與我去東廠走一遭罷！”

方應不聲道：“在下昨日剛從東廠出來，又去廠公宅中喝了幾杯酒。你不妨去問問廠公，今日還請我去東廠麼？沒準過一會兒，上面就要你放姚先生了。”

楊頭領聽到廠公二字，像是被澆了一桶涼水，面上驚疑不定，這人應該不會說這種很容易被拆穿、還容易惹來大禍的謊言罷？若真如此，一個能去廠公宅邸中喝酒的人，怎麼可能是他能得罪起的。

正當這時，又有個人氣吁吁的跑到楊頭領前：“廠，廠公傳下話來，讓咱們放了這姓姚的！”

楊頭領大駭，這年當真所言不虛？也顧不上說話，匆匆隨著手下人走了。

目送東廠番子消失在街角，於掌櫃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對方應道：“我姚家遭此大難，周邊他人畏懼東廠，逡巡不前。本以爲此次難有幸理，卻不料方公子義薄雲天，救人於水火中，請我一拜！”

啊，難道忠臣孝子之外，還能刷個義士名頭麼？方應沒想到於掌櫃居然如此大禮，手忙腳的扶他起來，口中道：“爲人友者，豈可不誠乎。”

兩人正要繼續說話，卻見有會館的僕役找了過來，對方應稟報道：“會館裡有人找你，與令尊之事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