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賈璉的帖子來得這般急，甚至是趁著夜裡便送來了，邀約明日過府一敘。

馮紫英也覺得有趣。

這賈璉怕是有心要在自己面前炫耀一番他的本事，如何在這修陵大計中賺得銀子的手段了。

不過想想也是，這日裡在賈府中如螻蟻一般奔忙，卻未曾落得個多好，便是有人誇讚，也都是覺得王熙如何明能幹，有提及他賈璉如何本事，這一次總算是一洗往日的鬱悶，揚眉吐氣了一回。

唯一有些讓賈璉憾的恐怕就是這般本事卻還不能向府中炫耀，別人問及，還只能假模假樣的謙虛一番，說只是替朋友幫忙盡個心而已。

馮紫英倒是很理解現在賈璉的心態。

本來是榮國府嫡長孫，結果老爹不爭氣，名聲不佳不說，而且還不老太君待見，導致大權旁落，這榮國府裡都只知道政老爺在工部混事兒，完全忽略了只能蜷在家裡的大老爺，連帶著他這個嫡長孫也就有些黯淡了。

而二房的政老爺在工部做事不說，賈珠讀出了一個秀才，混到了讀書種子的名聲，還娶了一個金陵書香世家的兒，雖說死得早，但這讀書名聲似乎又被這銜玉而生的賈寶玉給承接了去。

也幸虧這賈寶玉沒怎麼把這份讀書名聲擔起來，但老太君的寵卻是無人能及的，那怕是一個比起薛家那大傻子相差不離的混世魔王，但仍然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看看他自己，娶個媳婦倒是王家的，但卻是一個強悍明的子，裡又有自己姑母做後盾，另外也頗得老太君歡心，這般一來，這賈璉的地位就越發邊緣化了。

加之這王家現在是越發勢大，把這昔日排第一的賈家也給顯得越發沒落沒有了存在，這王氏姑侄兩人在這賈家也越發得意了。

這等況，作爲一個嫡長孫的賈璉若是還能一直憋下去，就真的要憋忍者神了。

現在好容易得這樣一個機會“展示”了一番，甚至連王熙都難以拒絕，而這拋頭面的活兒也只能他賈璉來辦，如今事也辦得七七八八了，相當漂亮，本錢早已經收回來，剩下的收益也都有好幾萬，自然也就要來算算賬，順帶顯擺一番了。

馮紫英其實不怎麼在意這幾萬兩銀子，他相信隨著自己年齡增長，日後在馮家地位日益穩固，對整個馮家營生也要逐漸掌握，那麼要尋找到一些大有賺頭的營生並不難。

關鍵在於他還需要一些能夠替自己做一些日常事務的人。

段喜貴堪當大用，也能吃苦，而且和馮家利益一，所以以後是要派上大用場的人，但不會用到京城這邊，那太大材小用不說，而且人也不能人盡其用。

京城裡的一些營生，不僅僅是單純的營生，還有結各路人脈，掌握各種報信息渠道的作用，這纔是馮紫英最看重的，而段喜貴恰恰這方面是短板，所以馮紫英就要另外安排。

哪怕自己快速發育，要進大周朝廷中樞發揮作用，沒個一二十年估計都難，那這一二十年間怎麼辦？

自家現在所倚仗的士林文臣系算是一張牌，但武勳牌算是自己的一大優勢，也不能輕易丟掉。

尤其是從某些跡象來看，永隆帝也開始著手向武勳羣出手拉攏滲了。

那麼未來這個羣也許會分化，那麼就會更有價值。

每個人都有其價值，關鍵在於你把他用到什麼位置上。

馮紫英依靠在車裡的棉絨靠枕上，一直在思考著。

賈家這樣一個一門兩國公的族，在《紅樓夢》書中就這麼轟然倒塌，雖說這裡邊有些徵兆，但是總還是讓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現在自己似乎在和這賈家關係牽扯頗多，是眼睜睜的看著其倒地化爲灰燼，還是能拉的就拉一把？

自己居然還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照理說不該如此的，自己完全可以以一個旁觀者的心態來看待這一切，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等荒唐世，如何能管得了自己周圍的所有人？

但馮紫英越來越發現自己是一個有有的人，一個有著思想的人，甚至是一個不斷融這個世界這個社會的人，甚至無力扭轉這個趨勢。

當自己看到真人和韃靼人勢力在北方九邊不斷膨脹，威脅到大周時，看到倭寇襲擾江南，西南安南人和武（緬甸東籲王朝）不斷在西南邊陲尋釁時，他心仍然難以抑住憤怒。

照理說不屬於這個世界，還殘存著不屬於這個時代的記憶和意識，自己完全應該以所謂理來控制自己的緒和思維，但是他發現自己真的做不到。

同樣當自己邊人如雲裳，如瑞祥，如佑叔，乃至自己這個份的父母姨娘等人遭遇危險或者其他不利時，自己不也一樣同，一樣會著急發怒，一樣會睡不安枕？

所以說易行難，誰要說能輕易拋開那一切和自己有著瓜葛牽連的人和事，淡然之，馮紫英只能說，便是冷也未必能做到。

賈璉是親自在角門迎著馮紫英的。

二人的關係現在是越發親。

不過在獲知賈璉在酒喝高時居然也會萬一出當下京中和江南頗爲時興的龍之好，馮紫英心中也有些惡寒。

不過看樣子賈璉大概也只是酒醉之後一是興起，不是那種真正的“偏好”，倒也還讓人勉強心裡好一些。

“鏗哥兒，可知道這一遭營生賺了多？”便是在往二門走時，賈璉都有些不管不顧的挨著馮紫英眉飛舞的便要說講起來。

“璉二哥，還是再說吧，仔細隔牆有耳。”

馮紫英已經看到了這二門外有不丫頭小子的目投了過來。

委實自己二人太招眼了一些。

無論是璉二爺還是自己這位馮大爺，都是府裡邊的大人。

特別是自己，這一年裡來府裡了，但是每一次來都能引起莫大的聲勢。

再看看璉二哥都是一臉殷勤的相陪，想必這消息立時又要開始不脛而走了。

還有幾日才正式放春假，但是這等時候怕是像賈政這等每日必去點卯撞鐘的人也未必會去應差了。

踏進賈璉王熙住的小院，一眼就看見了王熙、平兒二人早已經站在屋檐下。

那王熙仍然是一火紅繡襖外帶白狐圍脖，那條狐貍尾正好垂落在前，更顯得那對雄偉飽滿，只是這人目中既有不善和警惕，但是更多的還是那幾分喜意。

一蔥綠青緞繡襖，外加一件黃比甲，手裡著一條白汗巾子，平兒形象總是讓人到賞心悅目。

不過這丫頭的目裡倒是帶著幾分笑意，嗯，有點兒像要看猴戲一般的模樣。

看樣子是真賺了，難怪爲若蘭也是隔三差五來府裡邊詢問自己幾時歸來。

這要分銀子，那也得等自己這個主事者來定板。

不知不覺中無論是賈王這兩口子，還是衛若蘭和韓奇那邊，都已經有點兒爲自己馬首是瞻的味道了，起碼在這樁事是如此。

距離午間也還早，那肯定就是先把事說定說好，估計這也是這兩口子的主意。

當然說不上是鴻門宴，但是肯定會有一番撕扯爭執，馮紫英心中早有這份準備了。

待到馮紫英在上房裡坐下，賈璉和王熙兩口子早已經把其他丫鬟小子都已經打發出去了，只剩下四人，而平兒甚至都只把茶水送上，就出去在外房盯著放哨。

“喲，二嫂子，看樣子這是今日說不好，小弟就走了不了了哇？”馮紫英打趣著。

“鏗哥兒，你這一趟讀書可真的是讀得好哇，一走就是一年，啥事兒都不管，當個甩手掌櫃，全數都丟給我和你璉二哥，這份銀子是不是掙得太輕鬆了一些？你看你璉二哥都累瘦了一大截，你這營生做得未免太輕巧了，當初你可說是你要負責籌劃，這籌劃到哪裡去了？”

這一上來就先發制人，要把馮紫英氣勢打下去，以便於好討價還價，這也是辣子的慣用伎倆。

“二嫂子，若不是璉二哥承頭，換了小弟，這六收益好像就該是歸小弟來了吧？”馮紫英臉上笑，但語氣卻毫不客氣，“二嫂子是覺得工部營繕司的劉郎中小弟高攀不上，還是戶部蔣侍郎小弟搭不上關係？”

隨便兩句話便把王熙洶洶氣勢給徹底打了下去，讓原本鼓足的一口氣給噎了回去，堵得王熙一時間差點不過氣來。

“二嫂子，之前我就說過了，若不是通家之好，若不是璉二哥還有幾分能讓小弟信得過，真以爲這般營生離了你王家賈家就做不了？”馮紫英語氣越發冷厲。

“二嫂子信不信，我只要放個風出去，不出一個時辰，這京師城裡就能有三四撥夠分量的人找上門來願意做這等營生，而且他們拿的分潤不會超過五，小弟的收益不會低於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