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一個鷂子翻從牀上躥了起來,腦袋還有些暈暈乎乎,但是神卻是恁地健旺。
疾步而出,聽得對面的上房有響,馮紫英便快步過去。
卻見兩個小丫鬟早已經進屋把這位賈府中的寶玉從牀上扶了起來,只見他一手,滿臉茫然,又有些難的模樣。
馮紫英便問道:“寶玉,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就睡著了,做著夢,突然間覺得心裡一痛,難得,差點兒出不過氣來,便一下子就醒了。”
賈寶玉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自己這個理由顯得太過牽強,但是先前他卻的確是如此。
只夢著那姊姊妹妹似乎突然間被一陣風颳來,倏然間便煙消雲散,他慌忙間便要去追趕,卻只覺得心中一痛,便醒了過來。
他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惘然若失,就像是某些最珍貴的東西突然間就從自己邊流失了,再也不屬於自己了。
但他又不知道這是些什麼東西,只知道對自己很重要意義重大。
看賈寶玉坐在牀上那副淡淡憂傷的模樣,馮紫英搖了搖頭。
這也是富家公子多愁善啊,換了個農夫,只怕早就把夢裡邊的事丟在腦後,該去犁田去犁田,該去澆水去澆水了。
好像自己剛纔也做了一場夢欸,夢裡邊自己好像也做了一些不得了的事,但爲何自己心卻是如此愉悅暢快,甚至還有點兒人在手江山我有的覺呢?
或許做夢真的能袒自家心聲?
在得知這繡房香榻居然是秦氏獨居所有的時候,馮紫英腦瓜子真的有點兒嗡嗡了。
這麼巧?
這麼蹊蹺?
莫非自己先前聞到的那子甜香真的是某種迷魂香,能催人做夢幻想自己白日裡所想的東西?
若真是有這種香,倒是不妨去弄點兒來,哪怕是偶爾讓自己夢一場,也能好好放鬆一番夢境存在了。
這個時候馮紫英才真正注意到秦氏的模樣。
先前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在薛寶釵上去了,加上那一羣鶯鶯燕燕實在太多,他也沒太在意,現在仔細一打量,卻見這子果真不凡。
眉目間靈秀如黛玉,但臉頰潤卻和寶釵有些相似,那一笑一蹙,舉手投足間,自有一份嫵嫋娜的風流倜儻,難怪平素都是把帷帽戴著,也鮮有出門,這也太容易招蜂引蝶了。
不過馮紫英心裡也有些疑,這怎麼看這秦氏也不像是某些版本《紅樓夢》書中所寫那般爬灰,倒是覺這賈珍和賈蓉對秦氏有一種說不出疏淡,完全不像是一家人。
馮紫英也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個人覺,其他人有無這種覺,但他的確覺得這子有些面和冷,甚至對所有人都有一種淡淡的想要拒人千里之外,保持距離生人勿近的味道。
自己睡了對方的繡房,作爲和賈璉賈珍一輩的人,哪怕是年齡要比秦氏小上兩三歲,這也明顯是唐突之舉,馮紫英也只能老老實實道歉。
不出所料,這秦氏表面上的確是個溫潤子,說起話來也是細聲細氣,只說不妨事,但眉宇間的那份清冷總是若有若無的流出來。
這倒也罷,倒是那賈珍和賈蓉爺倆卻不見了蹤影,後來一問才知道,這爺倆下午有人請去戲樓子高樂,便趁著馮紫英和寶玉昏睡這段時間裡,已經先行告罪快活去了。
對於這爺倆馮紫英也是無話可說了,但想想也是,本來這一頓就是以眷爲主,賈璉和自己就是橫叉一槓子才讓他們爺倆來作陪。
人家可能本來早就有安排了的,自然也不能因爲自己而耽誤了那邊。
這一趟賈府倒也是爽利,一頓酒下來,喝跑兩個,喝倒三個,賈璉早就被擡回家了,只剩下懵懵懂懂的賈寶玉和自己。
最後還是鴛鴦尋了過來,讓馮紫英和寶玉一道回了榮國府這邊。
看著馮紫英的影消失在那邊箭道盡頭,秦可卿的臉才慢慢從先前那種淡雅恢復平常那種略帶憂鬱的思考之。
“,外邊又開始下雪了,還是進去吧。”小丫鬟寶珠站在後悄聲道。
來了這府中兩年,秦可卿唯一滿意的就是這兩個丫鬟了,一個瑞珠,一個寶珠,都是聰慧誠實的窮人家孩子,自然有人買了們送進府中的,怕是賈府裡邊也不知曉。
不過縱然知曉,這賈珍賈蓉爺倆也不敢吭聲,想到這裡秦可卿便心中冷笑。
到現在秦可卿也不知道這背後究竟有什麼人在縱這一切,便是翻臉問過賈珍和賈蓉,這二人也只能苦著臉說這是老爺的指婚,沒有人可以抗拒。
這個老爺便是這幾代賈家唯一出的進士——名義公公的老爹賈敬,至今仍然在玄真觀修煉,經年也不回家,便是自家嫁賈家,他也未曾面。
從在秦家長大,秦可卿就覺得無形中就像是一個看不見的手在弄著自己的命運,秦業不是自己親生父親,但是卻很自己,含辛茹苦把自己養大,說實話把自己嫁如賈家,連自己都沒想到。
賈家是何等人家,怎麼會和一個小小營繕郎抱養來的兒結親?而且還是未來要襲爵寧國公的嫡子,怕是讓自己給其當妾都有些不夠格。
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秦可卿的心中。
本就是一個極其聰慧的子,在覺察到這個疑問之後便反覆詢問過自己養父,但是養父是個實誠人,無論怎麼問,他也說不出一二三來。
只說抱回自己來養之後,便有各種莫名其妙的事出現,比如偶爾會有人送來銀子,但從來也不知道是誰送來,從未見到過人,偶爾會有一張紙留下,說知名不。
所以秦可卿也一直懷疑自己恐怕是某個大戶人家不爲主母所接的外室所出,因爲哪怕是妾生似乎也不至於如此。
但一直到自己要嫁賈家時,才真正覺得不可思議,也才意識到自己的世恐怕遠非一個大戶人家外室所出那麼簡單。
像賈家這等人家嫡子,便是名門族的庶出都絕不可能娶回家,更不用說你一個不足掛齒的營繕郎抱養的兒,哪怕是再大的大戶,也不可能。
一直到後來嫁賈家,問及公公多次,公公被問急眼了,也只說他只是奉父親命行事,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其他啥都不知道,甚至他們也不願意這樣,可卻沒有選擇,這個答案讓到絕。
至於那位名義上的丈夫蓉哥兒,更是啥都不知道。
這一年多時間裡,自己很走出這個小院,便是那名義上的丈夫那邊,也不過是偶爾去一遭。
先前也以爲自己既然嫁賈家,不管自己出什麼家族,那也就老老實實當好賈家媳婦,而賈家這樣的豪門大族本也就是以前這種貧家子可不可即的目標。
但嫁進來之後第一夜,便知道這本不是想象的那樣,自己不過是一尊被供奉起來的菩薩,供人蔘觀和用來對外裝點門面的,而無論是名義上的公公還是丈夫都對自己畏如蛇蠍。
一顆心就這麼在這一兩年間慢慢冷了下來,冷到了極致也就無所謂了。
本來很想去那玄真觀裡質問一番,但是想想也知道那既不可能,同樣就是去了,也一樣得不到任何答案。
只是這樣的生活會持續到什麼時候?什麼時候纔是一個盡頭?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青春艾的子,這樣生活不願意持續一輩子。
這一年多來,整個寧國府裡,沒有人能和真正說上話,便是那位名義上的婆婆,也只是在人前裝裝樣說幾句,一旦沒人的時候,便是半句話也不願意多說。
也就是那榮國府裡的王熙算是嬸子了,或許是覺得這個人太孤寂,偶爾來走走,說說話,但也知道這位二嬸子也是一個要強的人,這等好各家,怕也是有些想法企圖的。
秦可卿不知道這樣的生活會持續到什麼時候,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被所有人棄了一般,既沒有人關心想什麼要什麼,而那個在自己尚未出嫁前還偶爾一下蹤跡的神人,現在也更是再沒有出現過了。
這種形一直持續到今日,持續到那位在自己牀上躺了一下午的馮家大郎看到自己之後。
直覺告訴,這個馮家大郎看自己的目有些奇特。
不是那種仰慕垂涎姿的目,雖然或許有那麼一半縷,但那屬於男人正常況下的目,而是那種似乎知曉一些什麼,有些探究、憐憫和思考的神。
這種目神是秦可卿之前從未見到過的,賈珍賈蓉的狐朋狗友也偶爾會來府裡,有時候也會打個照面,但那些個男人的目都是千篇一律的,從未今日這馮家大郎的表。
直覺告訴,這個馮家大郎或許知曉自己的一些什麼,嗯,或者就是自己的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