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後堂窗外的沈宜修忍不住捂住輕笑,自己這個弟弟哪裡是這個明顯在外闖甚多的年郎的對手?
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聽到馮鏗來回拜時,就鬼使神差的悄悄溜到屋外來了。
這等形自然不可能面的,但是卻又想聽一聽對方的聲音,看一看對方的影。
“紫英,你這是污衊!”沈自徵大急,這個帽子可不能戴上。
“君庸兄言重了。”馮紫英輕笑,“小弟只想說朝廷例制,自然有其道理,絕非一是興起,也非某個人的喜好。”
沈自徵恨恨的瞪著對方,他知道若是要論這時政策論,自己絕非其對手,連楊文弱和侯氏兄弟都對其口稱讚,自愧弗如,遑論自己?
馮紫英自然不會把對方得罪太深。
這沈自徵是一個文采風流的人,而且據說也頗有俠氣,但今日這一見,似乎文才也未見,俠氣也無甚,面對自己更是手腳的模樣,委實讓他有些失。
不過沈自徵如何,他不關心,他更關心的是沈自徵的姐姐,只是這等形下,自己總不能提出來要見其姐一面吧?只怕立即就會被打出了。
見沈自徵仍然是一副氣鼓鼓的模樣,馮紫英也是無奈,這傢伙比自己還大一歲,怎麼這般經不起激,隨便兩句話都能把對方逗弄得心浮氣躁?
“你們青檀書院日裡便是這般討論朝廷例制,研讀時政策論麼?朝廷這般日益偏重時政策論,卻把原爲本的經義置於其後,這般捨本逐末之舉,必開禍端。”良久沈自徵才吐出一口濁氣,氣哼哼的道。
“君庸兄,你也不必擡出這般大帽子來,好像你們崇正書院就沒有探討研究時政策論一樣,據我所知楊文弱和侯若樸侯若谷他們一樣在時政策論上下足了工夫,否則楊文弱如何能得第二,侯氏兄弟如何能分列四五名?”馮紫英笑嘻嘻的道:“君庸兄其實不必氣餒,你的經義遠勝於小弟,下科只需要稍微在時政策論上下些功夫,鐵定能進前十。”
“紫英不必寬我,我沈君庸還沒有那麼小家子氣,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時政策論我是略遜一籌,但三年之後我必捲土重來。”沈自徵不領,斜睨了對方一眼。
他已經覺察出一些端倪來了,這廝賴在這裡不走,總是說謝饋贈賀禮,如何如何,自己都端茶送客了,這廝也視若不見,明顯是有所企圖,想到這裡,他越發警惕。
但惡客不走,自己也不能趕對方出門,沈自徵眼珠一轉,他也聽楊文弱和侯氏兄弟說起過這馮紫英經義一般,時政策論尤爲厲害,但卻不通詩賦,是個典型的俗人。
自家阿姐詩畫雙絕,在沈自徵心目中想來,縱然此子名聲極盛,但也未必合適自家阿姐,但是想到自己父親的子,卻又覺得很難說。
父親雖然也是文人,但是卻對仕途之事十分看重,若是此子真的要糾纏不休,甚至上門提親,還真有些不好說。
不過沈自徵也知道阿姐極得父親喜歡,便是這婚姻之事當爲父母之命妁之言,但是多半也是要先說與阿姐知曉,若是阿姐知曉此子不通詩賦,只怕就不會應允了。
馮紫英何嘗不知道要想見到那位沈家姑娘乃是癡心妄想,這大家閨秀,又非通家之好,哪有那麼容易見到的?真要隨隨便便見到,只怕馮紫英自己都要覺得不合適了。
只是他這一走,只怕就得要等到春闈之後纔會回城了,那一日的好印象委實讓他印象深刻,很想再見一面,哪怕是帶著帷帽紗簾,只聞其聲也可,但他也知道只能想想而已。
見馮紫英也只是捧著茶盞眼睛平視前方,卻不言語,沈自徵琢磨再三,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紫英,爲兄看你一直在打量這牆上畫卷,可是覺得這幅畫格局宏大,氣象萬千?”沈自徵假作漫不經心的道。
馮紫英雖然對山水畫不太通,但是好歹也是懂畫之人,見沈自徵突然把話題扯到牆上的畫上,一愣之後也是反應過來,這廝怕是覺得自己在時政策論上了他一頭,要在這山水畫意境上來估計折辱自己一番了,不過他倒對此不太在意,自己本來就對琴棋書畫這類雅好不通,也沒有必要裝作附庸風雅。
“果真是作華卷,只是不知道是何人所作?”馮紫英這個時候纔開始打量這牆壁上的這副作品。
筆鋒細膩宛轉,但是卻又有嶙峋傲岸之氣,將江畔山麓江畔的一艘漁舟和釣者十分和諧的融爲一,稱得上是一幅佳作。
“此乃我們一家三年前秋遊之後,家姐爲我父所畫,只是畫作早,三年來卻始終未有一首合適的題詩,紫英,不如你來爲這副畫賦詩一首如何?”沈自徵斜睨了一眼還在呆呆出神的馮紫英。
這個時候馮紫英才意識到這沈家還真的一門出才子啊。
他也聽說過沈自徵還有一個兄長沈自繼,要大沈自徵好幾歲,不過沈自繼考中秀才之後再考鄉試未中便不再參加科考,而是在外遊歷,喜好戲曲詩賦。
看來這個沈姑娘也怕是一個才,這幅畫的山水畫水準極高,而且看樣子還通詩賦。
看看沈自徵這廝的那副表,馮紫英也能約猜測出對方意圖來,明知道自己不通詩賦,這是整個青檀書院乃至崇正書院中不人都知曉的事,他不信沈自徵不知道這事兒,這純粹就是想要讓自己出乖醜了。
想到這裡馮紫英也不住沉,看來自己還是有些剃頭挑子一頭熱了,這位沈姑娘,乃至沈家,弄不好人家是想找一個有著共同志趣好的,自己這等一門心思放在仕途經濟之人,就顯得有些不合適了。
只是他還是有些不明白,據自己父親和段喜貴所言,沈珫並非那種迂腐拘泥的文人,爲頗有手腕,亦有上進之心,爲何其子卻是這般?
那沈自徵爲何還對科考如此熱衷?
還未來得及多想,那沈自徵見馮紫英發愣,忍不住含笑催促道:“紫英賢弟,可是有些爲難?”
馮紫英起,笑了笑,在這幅畫面前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點點頭:“的確是一幅佳作,當有一首好詩相伴,不過君庸兄應當知曉,小弟素來不通詩賦,書院中盡人皆知,所以的確抱歉了,小弟便是搜腸刮肚也難有一句,……”
見對方果然知難而退,沈自徵正待再言,卻聽得窗外傳來清脆悅耳的聲音:“二弟不得無禮!”
馮紫英和沈自徵也是一怔,沈自徵立即明白過來,垮著臉道:“阿姐!”
“沈姑娘!”馮紫英也起,卻見一個婀娜娉婷的影,隔著窗櫺而立,只能過斑駁的窗櫺看到對方。
“對不起,馮公子,君庸他剛纔有些失禮了,可能是秋闈失利讓他有些心緒難平失態了,……”
沈自徵翻了一個白眼,再說秋闈失利,也不至於讓自己失態,但這會兒要說自己是刻意刁難對方,那就有點兒不好了,只能忍著。
“沒事兒,君庸兄先前所說也沒錯,這副《秋江獨釣》的確需要配上一副好詩方能更顯意境,只是紫英的確詩詞一道有涉獵,難以擔此重任,……”馮紫英很平靜的道。
沈宜修也覺到對方很坦然,似乎並不在乎自己不通詩賦這個在很多士人看來是一大黑點的短板。
實際上父親在和自己的信中也說到,這位馮家大郎雖然現在名聲很大,但是卻非以詩詞歌賦見長,而是以膽魄和對時政朝務的見解獨到深刻著稱。
沈宜修自然明白父親在信中話語裡的含義,那就是說這一位馮家大郎恐怕不是那種簡單的士林文臣,未來可能會是一個善做實事的能臣,而父親也一直以此目標作爲自家的準則。
“馮公子不必在意,詩詞小道,怡雅興,馮公子懷天下事,那纔是男兒本,……”沈宜修站在窗外曼聲道。
“呵呵,謝謝沈姑娘的寬解了,不過沈姑娘這幅畫的確清峻雄奇又不乏點滴細膩,乃是紫英看過的有佳作,紫英曾在一座古廟中也看到過一首詩,卻是與這幅畫頗爲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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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沈宜修和沈自徵都是一怔,先前還在百般推,這個時候卻又突然冒出來一個古廟題詩,啥意思?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綸一寸鉤;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獨釣一江秋。”誦完畢,馮紫英便拱手一禮:“沈姑娘,君庸兄,紫英先行告辭了,改日有暇,再來拜會。”
馮紫英也不多言,丟下震驚莫名百味陳雜的姐弟兩,告辭之後便揚長而去。
此番拜會倒也算是了卻一樁心事,之前的種種心思已經隨風而逝。
這沈家的確是詩書大家,隨便一個孩子在書畫上都有如此造詣,自己這個俗人還適合不適合,卻還真需要斟酌一番了,莫要日後三觀不合,鬧得不愉快,那就失去了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