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回到家中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中午的狂歡延續到了晚間。

鴻賓客棧老闆的確很會做生意，這一次一家客棧裡邊考出了十幾個進士，這簡直就是驚天地的大事件，可以說這種事可以一直吹噓到他的孫子輩。

所以中午之後晚間仍然是極爲大方的把所有青檀書院的學子們設宴款待。

實在是無從拒絕對方的熱，連應震和周永春都難以抵擋，最終這兩位都酩酊大醉，就在客棧裡住下了。

馮紫英沒有在客棧住下，而是回了家。

畢竟和其他外地士子不一樣，他們的喜訊要明後天纔會開始向家中送去，最遠的地方家中知曉恐怕都要一個月以後去了。

哪怕是北直隸這邊，晚點兒的也要三五日去了，這還是府通過驛傳快送回去的。

有點兒醉了，但是今兒個馮紫英的狀態特別好，雖然醉過，但是緩過氣來卻很快，起碼就回到家中，已經是差不多半清醒狀態了。

”爺回來了！”伴隨著整個府上像是被捅了的蜂巢一般立即躁起來，燈火通明，幾乎家中所有男老下人僕僮都涌了出來。

馮府的大管家馮壽以及二管家萬福都帶著一幫僕人迎了出來，以往這隻有馮唐出遠門歸來時纔能有這種待遇，但今日馮紫英也可以了。

“馮壽（萬福）見過爺，恭喜爺高中。”規規矩矩的拱手大禮，然後跪下一拜，後續跟隨的僕人們都是一拜，這不但是見家主，而且是在見了。

從馮紫英的名字正式掛在皇榜上那一刻起，只要沒有特別的例外，哪怕是最不濟的三甲同進士，也是一個正八品的員，而且三年就要升到正七品上來任用。

如果是二甲進士的話，從任職三到四年就可以從正七品升到正六品甚至從五品，這種殊遇是其他任何一類員都無法到的。

“壽伯、萬伯，起來吧，都是一家人，何須如此客氣？”馮紫英擡擡手，還有些酒意，但是他知道需要去見老孃了，“我娘和姨娘們都在吧？”

“太太和姨太太都在屋裡候著爺呢，爺今日若是不回來，太太和姨太太們怕是不會去睡覺的。”

馮壽是個比馮唐還大七八歲的老人，一直是跟隨著馮唐走南闖北，只有這一次馮唐去榆林，考慮到榆林太偏遠，而馮壽年齡也大了，加上以後馮家可能都要定居在京師城了，所以才讓馮壽留在家裡，而讓馮祿去了榆林。

“嗯，那我去見母親和姨娘們。”馮紫英笑了笑，看見跪了一地的僕人和丫鬟，“都起來吧，今日也是大喜的日子，不知道太太那邊有沒有安排？若是有安排也就罷了，若是沒有安排，便按照去年我中舉時的規矩，再加五給大家，也算是同喜了。”

馮紫英這話一出，整個院子裡跪著的僕人丫鬟們都是一片歡聲雷，紛紛磕頭謝太太和爺的恩典。

馮壽笑著搖搖頭，這爺可真是夠大方，本來太太打算是比照去年中舉時加兩的，這爺一來就又漲了三，不過這等闔府上下都是喜氣洋洋的時候，比說五，就是加一倍，爺表了態，那也得給。

但爺中了進士，那的確是馮氏一族的驕傲和榮耀，明日怕都是要到祠堂祭祖拜謝的，甚至在臨清和蘇州那邊都要派人去祭拜。

馮紫英也不在意，便徑直去了母親屋裡。

進屋才嚇了一大跳，自己母親甚至把那一有見到的誥命服飾都穿了出來，這般正式，馮紫英也趕跪下磕頭：“兒子見過母親大人，見過姨娘，……”

段氏眼睛都紅腫了一大圈，看見兒子跪地叩拜，也忍不住又開始抹起了眼淚。

在得知馮紫英中了進士之後，一家人便已經到旁邊的祠堂裡去跪拜了一番，謝馮家列祖列宗保佑自己兒子終於得中進士，真正圓了馮家的文臣夢。

小段氏也免不了要陪著一會兒眼淚，這才讓馮紫英起來，在下首坐了。

這接下來就是詢問中式況，然後也要問到下一步的殿試準備。

不過段氏好歹也是這麼多年的主母了，在自己兒子中舉之後便詢問過許多，也知曉這殿試是不會黜落進士的，也就是一個等待皇帝恩賜的過程，然後分一分層次。

但無論如何，自己兒子十五歲就中了進士，這已經是大周建國以來破天荒的第一遭了，而在馮紫英之前，最年輕的進士也是十六歲，而且還是太祖時候的事了。

母親拉著自己的手絮絮叨叨一直說到快子時了，這番興勁兒纔算是過去。

馮紫英早已經困得不行了，告辭之後，便徑直回屋。

未曾想到母親和姨娘又來到自己屋裡，看樣子也是有事要和自己代。

“娘，兒子困了，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吧。”馮紫英也知道母親和姨娘等了這麼多年等到這一遭，肯定是格外興，只是自己今天喝了兩臺，還算狀態不錯，但也是人困馬乏，早就想上牀睡了。

“鏗哥兒，娘就和你說一句話，你既然考上進士了，現在也十五歲了，恐怕就要考慮婚姻大事了，娘知道你是個有主意的，其他事娘都可以依你，唯獨這婚姻大事，必須得由娘來決定。”段氏來自己兒子屋裡，就是要強調這一點，其他什麼都可以退讓，唯獨這樁事，要牢牢把握住，不能由著自己兒子子來。

這年頭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妁之言，的確是由不得小輩做主的，段氏也就是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和其他人不一樣，太有主意了，自己和他父親許多事都要聽他的，但唯獨這事兒不能讓步。

馮紫英笑了笑，他不想掃母親的興頭，更何況現在還說不到那裡來，而且縱然是到了那一步，自己自然也有許多辦法來說服自己母親。

“行，兒子自然聽母親的，那母親也說了，其他事都可以依我，那母親和姨娘邊的明嬛、明珠這些就不必往我屋裡送了，我覺得雲裳就合適了，……”

段氏目落在自己兒子臉上，旁邊的雲裳更是手足無措。

“鏗哥兒，去年娘就和你說過了，你現在份不一樣了，須得要講求規矩，看看人家那些個公子爺，三五個丫鬟都算的，聽說那賈家寶玉，大小丫鬟十七八個侍候著，我們也不和人家比，但是起碼的規矩要有吧？你這來來去去都只有雲裳一個人，不合適了，……”

段氏語氣裡也充滿了規勸，“你喜歡雲裳這丫頭，娘沒意見，但收房必須要等到你十六歲之後才行，……”

早已經得滿臉通紅的雲裳趕跪在地上瑟瑟發，不敢擡頭。

見把雲裳害臊得頭都不敢擡，坐在牀上的馮紫英也是無奈，“娘，您說什麼啊，……”

“娘是話醜理端，你自個兒知道，你姨娘也和雲裳說過，總而言之，不能壞了規矩。”段氏話語裡不容置疑，“你不喜歡明嬛們，那也由你，要不娘讓人去大同或者蘇州、揚州買幾個小丫頭來，慢慢教著，練了，再進你的屋？”

見今日母親是不把這事兒代清楚不會走，馮紫英也只能點頭應允，“行吧，母親你看著辦，不過現在的確用不著，……”

待到母親和姨娘離開，雲裳這纔敢起，服侍馮紫英上牀睡覺。

看見雲裳向自己的目都變得躲躲閃閃，馮紫英也是，“雲裳，太太剛纔說的你也莫要在意，……”

“不，爺，雲裳一點兒也不在意，嗯，還很高興，太太終於沒想著要攆雲裳出去了，……”雲裳眼圈也紅了，話語也有些哽咽。

“你有沒犯啥錯，太太憑什麼攆你出去？”馮紫英搖搖頭，但是這個時代主母要攆一個丫頭出去，還需要理由麼？

雲裳也不做聲，只是默默的替馮紫英掖好被角，咬著脣，那目裡卻是多了幾分滿足和意。

“爺，太太說得對，您現在不一樣了，雲裳一個人侍候你也不合適，也侍候不過來，這梳洗穿，還有收拾屋子，多兩三個人來，雲裳也有個伴兒，……，雲裳也知道爺是雲裳，怕雲裳氣，……”

看見斜坐在自己牀邊那臉上流出滿足神的雲裳，馮紫英心中越發憐惜，手下意識的握住了雲裳的小手，纖細而，但是卻不是那種瘦弱的覺，一份淡淡的溫縈繞在心中。

雲裳被馮紫英把手握住的時候也嚇了一大跳，下意識的環顧四周，好在這屋裡也只有二人，而馮紫英也並無其他進一步的作，也才讓雲裳稍稍放心。

“爺，雲裳這一輩子都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忍不住呢喃輕語，雲裳靠在牀頭，目裡滿是熾熱的意，而馮紫英卻攥住雲裳的手，就這麼相依相偎著，沉沉睡。